姜戈（Django）是一部2012年上映的電影，由昆汀·塔倫蒂諾執(zhí)導。該片是一部西部片，以奴隸解放時期的美國南部為背景，講述了一位奴隸出身的黑人賞金獵人與一位德國賞金獵人聯(lián)手追捕奴隸主的故事。電影的主角是由杰米·福克斯扮演的黑人賞金獵人姜戈。影片以其暴力的場面和黑色幽默的風格而聞名，同時也受到了影評界的廣泛贊譽。姜戈獲得了多個獎項，包括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和最佳男配角獎。該片被認為是塔倫蒂諾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一部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電影作品。

為西方文藝作品提供了無數(shù)創(chuàng)作靈感的二戰(zhàn)和大屠殺一向是柏林電影節(jié)偏愛的話題，可能是受德國社會不斷反思二戰(zhàn)的大環(huán)境影響，又或許是柏林相對于其他電影節(jié)政治性較強的原因。今年的開幕片《姜戈》（Django）仍以二戰(zhàn)和種族為背景，但從我們最熟悉的猶太人大屠殺轉向吉普賽人的遭遇。這個傳統(tǒng)上居無定所的民族因其獨特的生活習慣和社會對他們的刻板印象，在西方歷史上素來受到歧視。二戰(zhàn)期間重視“血統(tǒng)純潔性”的納粹對他們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謀殺，但因居住習慣、人口數(shù)量、缺乏話語和權力資源等原因，他們的故事往往不為人知。

影片講述法國吉普賽裔爵士樂手姜戈·萊因哈特（Django Reinhardt）在二戰(zhàn)中與德軍和法國抵抗組織的糾葛。萊因哈特是吉普賽爵士（法文jazz manouche，英文又稱swing——搖擺爵士）的創(chuàng)始人，二戰(zhàn)期間他的聲名正值全盛期，在巴黎的演出場場爆滿。占領軍當局安排他到德國巡演，遭到拒絕后姜戈處境危險，在地下抵抗組織的幫助下逃到萊芒湖（俗稱日內瓦湖）畔的多濃（Thonon），意欲伺機渡湖逃入瑞士境內。

早已過上優(yōu)渥都市生活的姜戈一家在這樣的極端情況下，又重新回到吉普賽親戚的營地，由于德軍對湖面嚴密監(jiān)控，他們偷渡的日期也一再推遲。在法國抵抗組織的要求下，姜戈答應為當?shù)氐萝娡硌缪莩觯杂刹涣b的吉普賽爵士讓德國士兵放松了警惕，抵抗組織趁機幫助一名受傷的英國飛行員偷渡到瑞士，又對德軍鐵路進行了破壞活動。然而當?shù)萝娤唇偌召惾藸I地的時候，法國人都別過了頭去。

世代承繼的偏見和歧視沒有因為戰(zhàn)爭的到來而煙消云散，沒有因為共同的敵人而得到和解。在戰(zhàn)爭的大恐怖之下，基于種族的偏見繼續(xù)作用，將吉普賽人和猶太人一樣推到了苦難的最前沿。更令人發(fā)指的是，因為吉普賽人口主要集中在法國、南歐和東歐，法國警察在針對吉普賽人的行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同為生活在納粹淫威之下的受害者，卻要借機變本加厲地欺壓更弱勢的群體。《姜戈》是一部面向當下現(xiàn)實的影片。記者會上導演艾蒂安·科馬爾（Etienne Comar）提到，希特勒掌權和法國戰(zhàn)敗，為法國社會中潛伏著的歧視的暗流提供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出口，各種仇恨和丑惡就勢洶涌而出。這無疑是對特朗普美國的一種暗喻。

但這樣的政治映射并非有意為之，科馬爾的初衷是要拍攝一個音樂家的傳記片，將其放在歷史的大環(huán)境下。后來他意識到，要避開政治話題是不可能的，因為“藝術（包括音樂）在黑暗中為人們帶來對自由的希望，當獨裁者攻擊自由時，他們往往也攻擊藝術。”搖擺爵士樂以它開放、多元、不屈的精神，讓獨裁者們坐立不安。片中對姜戈演出進行“審查”的德國軍官很懂音樂，向他提出了諸多要求，以使藝術符合政治和宣傳需要，然而這樣種“規(guī)訓”閹割了一個音樂類型的個性，也讓一切藝術家的個人風格變得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對于吉普賽人來說，這種音樂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是他們生命力的象征和源泉，對于其音樂的閹割也是磨滅其民族性的一種企圖。納粹對少數(shù)族裔的摧毀從肉體到精神無孔不入，是阿倫特所說的現(xiàn)當代社會特有的“極權主義”。

今天的吉普賽人仍有一小部分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住在自己的營地里，仍然在經濟和社會發(fā)生問題的時候被當作替罪羊。最后一次也就是幾年前薩科齊任總統(tǒng)期間。為了讓影片更加真實，《姜戈》的主創(chuàng)人員深入一個吉普賽營地，做了大量前期工作。導演說，接觸到后期，自己和阿爾及利亞裔的男主角勒達·卡代布（Reda Kateb）已經成為幾個吉普賽家庭的座上賓。但最初的抵觸和冷漠始終提醒他們，民族之間的隔閡并未徹底消除。

科馬爾反復強調自己拍的是一部藝術性的傳記片，也就意味著有很多歷史上的空白需要填補。影片以姜戈唯一的古典樂創(chuàng)作《吉普賽兄弟安魂曲》（Requiem pour mes frères tziganes）的演奏收尾，這是姜戈在流亡期間和戰(zhàn)后為死難的族人所作，大量使用宗教音樂元素，在歷史上只演出過一次。除了開頭非常著名的管風琴部分，這部作品并沒有完整流傳下來，多半是因為吉普賽樂人不喜書寫。

于是導演邀請了澳大利亞音樂人沃倫·埃利斯（Warren Ellis）按照姜戈的風格重新作曲。埃利斯與姜戈一樣未受學院正統(tǒng)音樂教育，他的音樂生涯始于搖滾，也是那一代叛逆反抗的音樂類型。但安魂曲涉及到音樂在讓人向往自由和代表民族性之外的另一個功能：通過將苦難崇高化來慰藉人心。卡代布引用馬提尼克后殖民主義學者弗朗茨·法農（Frantz Fanon）的話說，彌撒的功能之一便是讓人逃避現(xiàn)實的痛楚，在心靈受到撫慰以后放棄抗爭，是殖民者的一種工具。所以在片中使用《吉普賽兄弟安魂曲》的時候，科馬爾非常注意強化心靈慰藉而淡化精神麻痹：在一般宗教音樂讓人凝視圣像的時候，他把鏡頭對準了主人公姜戈本人——這是一支人向人致敬、默哀的圣樂，人站在神壇的中央，是萬物的尺度。

片中有一處細節(jié)，講述二戰(zhàn)中處于德軍占領下的巴黎，有地下放映場所可以看到英國人嘲諷納粹德國宣傳的作品。在《姜戈》里能看到的是英國電影人對德國意識形態(tài)片搞笑的重新剪輯，又配上象征反叛的搖擺爵士樂，讓極權的宣傳變得荒誕不經。導演說，他不喜歡發(fā)表政治演說，也不喜歡藝術家直接參與政治，但他同意藝術本身可以是政治的，而藝術家的觀點應該通過創(chuàng)作來表達：“我們用自己的藝術、自己的作品來回答時代的問題。”

這或許也是影片能被選為柏林開幕片的原因。之前盛傳《拉黛貢德》（Radegund，暫定2018）有可能是今年的開幕片，這是名導馬利克以《細細的紅線》（The Thin Red Line，1998）獲柏林金熊獎后第一次重拾二戰(zhàn)題材，因此大家都以為是板上釘釘了。不料這位金熊、金棕櫚雙料得主并沒有來柏林，可能是想去今年戛納的七十大壽，可能是直接送類型片電影節(jié)，也可能是真的制作緩慢要等到明年。

《姜戈》則是艾蒂安·科馬爾的導演處女作，被選為頂級電影節(jié)的開幕片，還是有些令人震驚。在做導演之前，科馬爾是法國影壇極為成功的制片人，他制作的影片有兩年前戛納大熱片《我的國王》（Mon roi，2015，戛納最佳女演員）、講述阿爾及利亞基督教僧侶困境的《人與神》（Des hommes et des dieux，2010，戛納評委會大獎）和二十世紀法國西班牙移民的故事《六樓的女人》（Les Femmes du 6e étage，2010）。他制片人生涯的巔峰無疑是2014年的《廷巴克圖》（Timbuktu），這部毛里塔尼亞片呈現(xiàn)馬里通布圖在被宗教極端分子控制后平民的遭遇和沉默的抗爭，在戛納主競賽首映后又被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還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七項法國電影凱撒獎，對于一部根本就不說法語的片子來說也是頭一遭。

或許正是這樣豐富而具有全球視野的制片人生涯，加上《姜戈》影片中的政治信息，讓柏林最終決定以它開幕。電影節(jié)主席迪特·考斯里克（Dieter Kosslick）說，本屆柏林選片的主題是“多元”（diversity），戰(zhàn)爭民族、東方西方、性別性向、傳統(tǒng)現(xiàn)代，在這個特朗普掌權唯一超級大國的世界里，2017年的柏林選片是一種“抗議”（protest）。在北美頒獎季圍繞政治話題展開的同時，作為2017歐洲電影節(jié)中第一個大頭，柏林為全世界電影藝術家訂下了未來四年的基調：繼續(xù)反思、揭露、表現(xiàn)人類歷史上所有不寬容的思想和行為，在內容和形式上追求個性化風格和自由的表達。在多元價值受到政治威脅的黑暗時刻，藝術的明燈常在。

（本文修改版發(fā)表于《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7年2月20日。未經授權，嚴禁轉載、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