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與想象》是一部由三個短片組成的電影，每個短片都圍繞一個女性角色展開。盡管故事是零散的，但它們?nèi)匀槐３种袡C的敘事流程。電影中探討了女性角色的多重性和鏡像性，并強調(diào)了時空概念。影片展現(xiàn)了選擇、遺憾、欺騙和巧合等普遍命運，這些成為了影片的主要主題。

采訪：笑意、夢卿

翻譯、編輯：笑意

校對：Flour

公眾號：拋開書本

對我來說，這一屆柏林電影節(jié)最大的驚喜，是濱口龍介。他導演的《偶然與想象》獲得了本屆柏林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評委們?nèi)绱嗽u價："在對白和言語通常結(jié)束的地方，這部電影的對白才剛剛開始。這時，它們才會進入更深處，深到讓我們在驚訝和不安之余，問自己：它還能深入到什么程度？濱口的語言是實質(zhì)，是音樂，是素材。起初看起來，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時是兩個女人，站在一個白墻的房間里。然后，畫面向前推進。隨著畫面的推進，你會感覺到整個宇宙，包括你自己，都和他們一起站在這個簡單的房間里面。”這是三個小故事所匯成的短片集。每個故事都歸因于“偶然”，又展開了奇妙的想象——時間可以倒帶，命運可以捉弄，世界可以架空。而每一個故事，在真實與虛幻之間，都通過人物對白向深處探尋，產(chǎn)生動人心弦的力量。第一個故事“魔法”（Magic, or something less assuring）“我能感覺到，我觸碰到他的最深處，他也觸碰到我的最深處。” “就像魔法一樣。”Gumi和閨蜜Meiko坐在一輛出租車里，談論自己一見鐘情的對象，眼神熠熠發(fā)光，而Meiko不時附和并笑著調(diào)侃幾句。這仿佛就是和摯友八卦新戀情的我們。誰料到，Gumi的約會對象竟是Meiko的前男友。Gumi下車后，她讓司機調(diào)轉(zhuǎn)車頭，前往前男友的辦公室，與他對峙...第二個故事“門扉大開”（Door wide open）

“讓門開著就行了。”

無論是對掛科后磕頭求情的男學生，還是對試圖用美人計對其色誘的熟齡女學生，瀨川教授都堅持門扉大開，讓辦公室保持開放的公共空間。

被掛科后的男學生，慫恿他已婚的同學兼炮友去勾引瀨川教授，而她卻是真心仰慕教授，在教授大門敞開的辦公室里，朗讀了教授所著的小說中充滿情色意味的字句，并跟教授坦白了她的錄音與自己勾引的企圖。

而當她事后按承諾把錄音發(fā)給教授的大學郵箱時，卻犯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錯誤...

第三個故事“再一次”（Once again）“要不，我們像剛才那樣，再相遇一次吧。”中年女子夏子回故鄉(xiāng)仙臺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卻沒有找到她最想見的人。在車站的電動扶梯上，她一眼望見了那個“故友”，激動地抓住對方的手。而當她們來到這個“故友”家喝茶敘舊時，尷尬地發(fā)現(xiàn)兩人似乎是搞錯了。但她們并沒有因此而放棄這次“重逢”的機會。“再一次”的相遇，她們打開了熾熱的內(nèi)心...

“偶然”，抑或是“巧合”，一直是濱口龍介想要探索的主題。描寫巧合是一種視稀有為世界本質(zhì)的方式，而非基于現(xiàn)實。通過聚焦于這一題材的創(chuàng)作，他也探索了如何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打開故事。

他邀請觀眾們，一起來享受被世界的意外所驚擾的樂趣。

我們有幸在柏林電影節(jié)遠程連線了濱口導演，做了一期專訪，聆聽他深度闡釋了影片創(chuàng)作、拍攝中的一些用意和考量。分享給大家。

by 笑意

導演濱口龍介

恭喜你的新作剛剛在柏林電影節(jié)上獲得評審團大獎，你感覺如何？

謝謝你。我沒想到能夠拿到這個獎，很驚喜。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到要創(chuàng)作這部電影的？可以談談你的靈感來源嗎？

最初的想法其實要追溯到2018年，我之前的電影《夜以繼日》在法國上映的時候。

我一直很喜歡法國導演埃里克·侯麥，正好也有機會能夠和他的剪輯師Mary Stephen交流。這時候，我才真正了解到短片對侯麥導演來說有多重要，通過拍短片，他給自己營造了一種創(chuàng)作的節(jié)奏來制作長片。他有一部作品叫做《人約巴黎》(Rendez-vous in Paris)，我想看看我是否也能表達這部電影所達到的復雜性。

此外，我一直對“巧合”這個主題很感興趣。而且我知道這對侯麥來說也非常重要，所以我也想探索這個問題。

這部電影是在疫情期間拍攝的嗎？疫情是否對這部電影對拍攝造成了一些影響？

我是在2019年開始這部電影的制作，在2019年底拍攝了第一和第二個故事。所以疫情并沒有影響這兩個故事。而第三個故事是在2020年拍攝的，是在日本第一次緊急狀態(tài)解除之后。所以這個故事的拍攝可能是在疫情期間進行的。

你是如何安排這三個故事的順序的？

我其實一開始是想做一個系列的七個故事。所以我有七個小故事的創(chuàng)作靈感。后來我決定先從這三個故事開始，并以此為基礎(chǔ)，創(chuàng)作一部長片。

就結(jié)構(gòu)而言，第一個故事起到引言的作用。這是一個很容易理解的故事，關(guān)于三角關(guān)系，我想大多數(shù)人都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

關(guān)于第二個故事，我想讓它更出人意料一些，或者說更黑暗，甚至會有一些有關(guān)情色的情節(jié)。

第三個故事，我想讓它更輕盈，更歡樂一點，但要比第一個故事更復雜，更有陰影的一面。

這種結(jié)構(gòu)其實是取自侯麥的《人約巴黎》，受到了這部電影的啟發(fā)。這些故事的順序也是直接參考了《人約巴黎》。

《人約巴黎》海報

我自己也非常享受創(chuàng)作三個故事的體驗。我希望觀眾也能享受到我的這種體驗。

你剛剛提到，你已經(jīng)創(chuàng)作了七個故事。你會把另外四個故事也拍出來嗎？

是的，我計劃拍下去。我很可能會有其他同時進行的項目。但我認為通過拍攝這些短片，能夠給自己營造一定的拍片節(jié)奏。我想好好利用這個時刻給自己的挑戰(zhàn)，來孵化一些我仍然擁有的這些靈感。

所以，我的這部電影得了獎，現(xiàn)在會有一種不安，當我拍了剩下的故事之后，人們會說，他應該在拍完前三個故事之后就停下。我會有這樣的不安，但我確實計劃拍攝其他四個故事。

我很喜歡影片中的這些角色與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在普通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通常會有一堵墻，但你會嘗試跨越人際邊界，深入內(nèi)心。你是如何達到這樣的效果的呢？

你這么評價，我很高興。我覺得演員的表演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在某些方面類似于戲劇表演。

我構(gòu)思劇本的時候也會把精力集中于對白，思考什么樣的對白可以去影響演員。我會考慮哪個部分是情感關(guān)系的高潮，什么樣的對白可以真正深入演員的內(nèi)心，觸動演員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能夠感動一個演員是很難的，所以這也是我寫對白時的一個動機。

我想問關(guān)于第二個故事，“門扉大開”。開門這個動作對那個瀨川教授來說意味著什么？在這個故事中，我也看到兩個在日本社會中被邊緣化的人物，你是如何塑造這兩個人物，以及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的互動又是如何相互影響的呢？

關(guān)于第二個故事，我認為這幾乎是私人領(lǐng)域和公共領(lǐng)域之間的斗爭。

在日本社會，有兩個詞經(jīng)常被提起，“建前”（tatemae）和“本音”（honne)。“建前”表示場面、場面話，“本音”則表示內(nèi)心真實的感情，更為私密。我覺得這種場面與私密生活的雙重性是真實存在的。

在公共領(lǐng)域內(nèi)，性是不經(jīng)常被談論的。但在私人領(lǐng)域，在相互理解的伙伴之間，人們可以很開放、很坦誠地談論性的問題。在第二個故事中，我們看到的情況是介于這兩個領(lǐng)域之間的。

關(guān)于教授這個角色，我覺得他是一個有禮貌的人，他對其他人也有同樣的期待。談到這些私人領(lǐng)域和公共領(lǐng)域的二元性，我覺得對于他來說，是表里如一的。而且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最終也得到相稱的結(jié)果，獲得作為小說家的聲譽。

而對于這個女人來說，她的欲望沒有完全被滿足，就像小說中描繪的那樣。她也感覺到把他吸引到自己身邊的可能性，覺得通過教授，也許這個欲望可以得到滿足。這就是我前面講到的這個斗爭真正開始的地方。

這個斗爭也是以門的打開和關(guān)閉為象征的。

她試圖不斷地把門關(guān)上，創(chuàng)造一個私人領(lǐng)域，一個封閉的房間，在這里可以很公開地談論性的事情。另一方面，他一直在打開門，試圖讓門敞開，因為他試圖維持一種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發(fā)生的事情，他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在這種情況下談論一些關(guān)于性的話題，他有點更傾向于走向一個更理論化或分析化的領(lǐng)域。

我覺得在我們東亞價值觀的角度來看，這種方式也創(chuàng)造了一種懸念。

最終，通過這場“斗爭”，兩人達到了某種相互理解，在這種開放的狀態(tài)下也可以進行一些本質(zhì)的真實的交流，影片正是描繪了這樣的過程。

看到演員直視鏡頭的特寫，對我來說有點意外，但也非常有力量。你為什么選擇這個角度來刻畫人物？

這其實是我一直想用的一個鏡頭位置，如果可以用到的話。因為你可以從這個鏡頭中得到很多信息，呈現(xiàn)出很多精神上的東西。

但其實在表演中很難實現(xiàn)，因為攝影機確實擋住了他們，他們必須面對攝影機。因此，只有在演員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瞬間（攝影機）才能放在這個位置上，而這是不能事先決定的。

要說注意力在哪里高度集中的話，就是在嘗試反復拍攝的過程中摸索到最合適的位置。另外，還有我剛才說的“對白（臺詞）的力量”。這是一個運用對白把演員的注意力提煉出來的過程。這樣的話，就會展示非常集中的狀態(tài)。

但是要用這種方式拍攝，并且還能感覺到他們是在朝著別人交流，這確實需要演員有很多的想象力。

還想問一個關(guān)于第三個故事的問題，也是與角色有關(guān)，有兩場戲中戲，是兩個角色互相扮演各自的初戀，他們是怎么去塑造戲內(nèi)外那種細微的差別的？你又是如何引導他們達到這種平衡的？

我覺得演員必須要自己達到這樣的平衡。我不會過度解釋，也不會指揮他們?nèi)プ瞿臣虑椤＿@真的必須來自于演員自己理解這些角色的能力。

對我來說，選擇有這種理解力的演員真的很重要，因為真正需要的是演員發(fā)自內(nèi)心的沖動。我不想讓他們想太多，我也不會給他們一些沒有真正寫進劇本的東西，一些額外的材料。我會讓他們反復讀劇本，直到他們開始理解角色，讓角色生動起來。

書本記者笑意、夢卿采訪濱口龍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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