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puppy love婦女蘇珊無聊地刷手機。和大多數(shù)廢柴四十加女人一樣，蘇珊身處一段茍延殘喘的婚姻，夫妻倆的默契在于眼下不會離婚，畢竟單獨哪一個都不夠有種單挑養(yǎng)娃大業(yè)。此刻老公正押著猴一樣“嚯嚯”叫的娃去睡覺。蘇珊躺在沙發(fā)上，要等孩子睡了再進去。娃在里面撲騰呼喚：“媽媽快來！”。蘇珊充耳不聞，從零食筐摸出好幾包辣鴨屯，往沙發(fā)深處躺躺好。親生娃這種生物，最討人喜歡就是熟睡以后。蘇珊啃著鴨屯灌著冰啤酒，此時要有人冷眼旁觀的話，就會看到大S說的畫面：胖女人躺在沙發(fā)上活像一只肥海象。那又怎樣？手機上滿屏都是張?zhí)焯煸鐟倭恕賽蹖ο鬂M臉膠原蛋白，嫻熟化妝技術(shù)也擋不住的青春稚嫩。算起來也就十三四歲。吃瓜群眾興奮不已，紛紛表示有話要說，大多是喊話張亮管管你家娃吧，看把誰家白菜拱了。要么就是說女孩還是吃虧男孩也沒個擔(dān)當(dāng)。小清新博主星星眼說多夢幻的puppy love啊。婦女蘇珊忍不住冷哼出聲，puppy love，這說法一看就是外國的，誰年青不看幾部《枰然心動》，《初戀這件小事》呢，在現(xiàn)實就是一個早戀找家長，訓(xùn)話，勸分。蘇珊展開想了一下要是娃早戀，剛一想到那時候估計念初二就刷刷直冒汗，馬上中考可不敢分心啊小祖宗！話說回來人類發(fā)情時間這幾十年了也沒咋變動。蘇珊陷進帶睡意的微醺。回憶里展開自己那場死都不挑明的暗戀。puppy love。時間撥到二十年前。彼時蘇珊青春少艾，再普通也“少女情懷總是詩”。蘇珊喜歡她同桌男生。這要怪小學(xué)班主任。那是個上海知青留下的小老太，嫻靜親切，總是慈眉善目地立在一邊安靜地望著大家。老太太也不咋調(diào)整座位，一個同桌從小學(xué)一年級坐到畢業(yè)，還都是一男一女配對。到畢業(yè)全班同學(xué)未必認(rèn)得全，同桌已經(jīng)要坐成血親了。總之，蘇珊喜歡她同桌小男生。他叫韓遙。小名搖搖。小學(xué)生的變化日新月異。初次見面，毛茸茸的腦袋下一張小屁孩的臉。他捂住板凳吸溜一下鼻涕，對老太指派過來做他同桌的蘇珊說：“這是搖搖的座位，你不許坐。”蘇珊注意到他有一雙黑眼睛。這話說的，中國人誰不是黑眼睛。不是，韓遙皮膚很黑，像夏天稻田水下的淤泥，泛著肥沃的光澤。之后許多年，蘇珊在腦海里想象他的樣子。黑的眼睛，黝黑發(fā)亮的皮膚，黑而硬支愣起來像秋天毛栗子一樣的頭發(fā)。瘦削的身上套著一件舊舊的黑t。許多年后，在腦海里仔細(xì)看他的眼睛，像九月底吸飽夏日陽光的葡萄，溫暖，明亮。二十年前，小城里風(fēng)氣閉塞。男女同學(xué)坐在班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出了校門話都不說。上學(xué)路上碰見，也絕不同行，哪怕同桌也大義凜然一前一后走，直到坐在座位上才又彼此相認(rèn)。蘇珊和韓遙家順路。每天放學(xué)，學(xué)生們蜂擁而出，在校門口四散開，男男女女結(jié)伴回家。學(xué)生們?nèi)齻z倆，穿大街過小巷，像一把沙子灑進河里。蘇珊要路過韓遙家門口。常常前面韓遙影子一晃回家了，等蘇珊經(jīng)過，他已經(jīng)坐在院里寫作業(yè)或者吃西瓜，他嘴里咬著一牙西瓜，眼望門外的同桌。也許想請她吃塊西瓜？蘇珊每次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大步走過去。每天都這樣。他倆在學(xué)校是很好的伙伴，到默契的程度。蘇珊坐里面，進出座位的時候，只要扭個方向，韓遙就會自動彈跳出去讓路。考試時，蘇珊看韓遙抓耳撓腮，會故意支起手撐著頭，把半邊答卷暴露在韓遙視野中。上學(xué)路上，蘇珊老遠(yuǎn)就開始看。經(jīng)常快到韓遙家門口，就看見他背著書包沖出來，一路走在前頭。有一回下過雪，地上積雪厚厚的踩上去“咯吱咯吱”響。蘇珊一路興奮想著馬上要偷偷丟個雪球砸他。卻偏偏沒見到韓遙。蘇珊一會快走想他該在前面吧，一會又想他今天遲了？不覺就放慢腳步。一路走著，眼看就上大路了，大路上車水馬龍，地上只有濕答答的臟雪和泥。蘇珊腳踩潔白的雪地，懊喪地轉(zhuǎn)身回頭再看一眼，卻看到韓遙像個熊，正搖搖擺擺地踩著她大步留下的腳印走。四目相對，韓遙遠(yuǎn)遠(yuǎn)地笑了。蘇珊扭頭就走，胸膛灌滿清涼的冷空氣，輕盈爽利。到了教室，蘇珊在座位上坐好，半天韓遙才來。一進門就開始瞅蘇珊，笑笑的黑眼睛熱烘烘的。蘇珊卻故意東摸摸西搞搞就是不看他！教導(dǎo)主任的體育老師通知體育課因為下雪取消，改成教室上自習(xí)。他手里拎著保溫杯和傘，通知完就悠哉游哉揚長而去。男生乒乒乓乓打鬧，女生嘻嘻哈哈聊天。直到一整張桌子帶著滿腹圣賢書和憤懣轟然倒地，把鉛筆尺子橡皮等等雞零狗碎拋灑一地，鬧劇才稍稍收場。韓遙回座位坐好，說，我手好癢啊好奇怪！他手背上無名指小指下部的皮膚上呈現(xiàn)一團團粉紅色。蘇珊戳戳粉色皮膚，低頭湊過去呵了幾口暖氣，哎呀你長凍瘡了！我家門口小孩手也是，要泡中藥的！回家趕緊叫你媽給你買藥吧！一抬頭又看見韓遙笑笑的黑眼睛。蘇珊心里喜悅，也笑著低頭幫他揉了一會手。韓遙就常常那樣笑笑地看她。蘇珊喜歡他那樣的眼神。只有看她的時候才有。他們講的話還和平時一樣，笑卻不一樣了。蘇珊以為會永遠(yuǎn)這樣，平凡的日子去上學(xué)，學(xué)校里有一點隱秘的開心。要升初中了。家離得那么近，應(yīng)該還在一個學(xué)校吧。初中要重新分班排座位的。根本就不在一個初中。蘇珊去了市里的私立中學(xué)，不光遠(yuǎn)要騎車上學(xué)，甚至初中就開始上晚自習(xí)。韓遙去了小學(xué)旁邊的中學(xué)，每天上學(xué)的路程還更近了。蘇珊騎著自行車，和初中的新朋友們很快跑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小學(xué)的路真的太短了。沒有晚自習(xí)的周五下午，蘇珊會繞道走小學(xué)那條路回家，有時會遇見韓遙。他抽條了，高而瘦削，渾身的線條一根根堅硬起來。書上說，人有緣分的時候，總是能從人海里一眼看到他。蘇珊總是一眼就從人群里找到他。有時候他和幾個男生打打鬧鬧。有時候他拎著菜和他媽一起走在菜場外面。有時候他嘴里叼著冰棒在他家院子的藤椅上晃悠。每一次，韓遙看見蘇珊，就深深地盯住她。他的眼睛還和小時候一樣，那么黑，那么明亮。后來蘇珊喜歡的人，都有溫暖的眼睛。蘇珊有時候不看他，有時候久久回望他。沒有更多故事了。那樣的年紀(jì)，懦弱的青年人，沒有故事就是最好的結(jié)尾吧。留一點回憶，全部是輕快甜美的。其實還有一點。高中的夏天，蘇珊穿著紅裙子騎車出門。半道上車鏈子壞掉了，只好靠邊修車鏈子。修了一會，旁邊來個人，韓遙站在五步距離。蘇珊看看他，他更高了，手臂背膀的線條都結(jié)實有力，胡子剛剃過，胡茬齊齊一片青，像收割完的莊稼地。荷爾蒙的氣息撲面而來。蘇珊局促地朝他點點頭。她蹲在地上，紅裙子的裙擺拖著地。滿手黑油，汗流浹背。她又搗鼓了一會，手上更臟了。你會修嗎？韓遙搖頭，不會。他的聲音全變了。我上學(xué)近不騎車。嗯。蘇珊知道的。算了我推著吧。點點頭，蘇珊推車走了。她有點想韓遙來幫她推，又立刻在心里否了。像什么樣子，給人看到的話。看得出來韓遙也糾結(jié)。蘇珊走了好遠(yuǎn)，一回頭他還在那路邊站著。蘇珊扭頭，邊推車走邊笑了。她在心里想，挺好的。永遠(yuǎn)都要像十六歲一樣可愛呀，親愛的你！中年臃腫婦女蘇珊春心蕩漾，嘴邊流露癡漢笑容。她掏出手機，輸進幾個關(guān)鍵字，妄圖找尋初戀。甚至開始臆想對方如今身價不菲且單身。幸而什么也找不到了。畢竟書上還說，相見不如懷念。可能是命運對中年人的一絲絲憐憫心。[/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