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
《顏》再一次讓我感受到了松本清張那令人回味無窮,意猶未盡的敘事風格。在《顏》里,這樁原本毫無技術(shù)含量可言的兇殺案件,卻在時代背景的營造與主人公心靈創(chuàng)傷的沉淀下顯得充滿意義。
電影拋棄了罪案故事對于“誰是兇手”的傳統(tǒng)性追問,而是專注于行兇者忐忑不安的心態(tài)變化,直至使自己走向痛苦與懲罰的末路。電影將濃重的筆墨放在主人公井野良吉試圖掩蓋惡行,卻又欲蓋彌彰的心理刻畫之上,他內(nèi)心不堪回首,但又執(zhí)意斬草除根的復雜情態(tài)被描繪得入木三分。其實,故事的謎團依然存在,只不過不再關(guān)注“誰是兇手”,而是把那個“謎團”交給了行兇者本人:謀殺的罪惡只因井野良吉自己的執(zhí)迷不悟。當真相大白時,功虧一簣的他終于發(fā)現(xiàn):從頭至尾都是自己自以為是的虛心作祟,情感弄人的不是愛人的欺騙,而是自己庸人自擾的私心。
井野良吉的悲劇在于他一味的“自以為是”。起初,他誤以為愛人山田背叛了他,卻仍要自己為她生下的“孽債”負責,卻萬沒料到,山田只是苦于井野執(zhí)意遠赴東京,生怕情深摯愛的他離她而去。蒙在鼓里的井野,帶著戰(zhàn)時殺死戰(zhàn)友的無奈與痛苦又一次重演了殺戮的行徑,將山田活活掐死。之后,他又誤以為認識山田的石井監(jiān)督對他的面容仍然記憶深刻,才自編自導了這出“尋仇會故人”的約會。當與石井不經(jīng)意在飯店邂逅時,他又自以為對方徹底忘卻了他的長相,而放棄了這次殺人滅口的機會,心神坦蕩地開始了自己名噪一時的演藝生涯,留下了禍根。最為諷刺的是,這個“禍根”也是他自己埋下的:在一次電影拍攝中,為了追求表演效果,他自作聰明地要求附加上吸煙的動作。這個他早已忽視的姿態(tài)成了他百密一疏的關(guān)鍵所在,石井模糊的記憶因此在影院被當場喚醒。由此可見,井野良吉正是由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以為是”,才導致最終被捕的后果。這樣的悲劇,其實從謀殺伊始便早已注定,他追求理想人生的希望被破滅在自作多情之中。
被害者山田的悲劇同樣在于她的“自以為是”。她害怕失去真愛而欺騙深愛的男人井野,以“命運”為借口期望將他牢牢地困在身邊。然而,一切并非如愿以償。一直試圖改變悲慘命運的井野良吉,不堪忍受面對真愛背叛,再次失去真情的殘酷“現(xiàn)實”,從而起了殺念。試想,如果山田對井野說明一切,將誤解解釋清楚,表白自己欲與他長相廝守的愿望,那也不會遭受這不明不白的死亡。由此而言,山田的死是“自找”的,她追求幸福人生的希望,也是因自己荒唐的私心之舉而被迫終結(jié)。
女演員瞳與村女山田由同一人飾演,則隱喻著主人公井野良吉難逃山田所謂的“命運”擺布。他一味地渴望擺脫這張歷經(jīng)悲痛與傷害的面容,然而生命的軌跡卻使他避之不及,所有的刻意改變與滅口其實都是自己的庸人自擾,悲劇的命運早已注定這張無人替代的面容是永遠難以除卻的。而井野良吉在拍攝電影的臺詞設(shè)計中,作者編導們似乎也有意地反復著他無法忘卻的記憶,暗示著他終將毀于自己的謊言與惡行之中。
最后,井野良吉面對真相時的無聲慟哭,扭曲的面容不再冷峻如前,而是將措手不及的驚訝與壓抑已久的悲痛一同釋放,其中包含著對親人的思念,對戰(zhàn)友的傷懷,對愛人的追悔莫及,以及對自己荒誕可笑的嘲諷。種種復雜的情感在影片謝幕時,共同展現(xiàn)在這張貫穿全劇的面容之上。井野良吉在走向理想人生的最后時刻,竟敗在了自己一手造成的“罪惡”之中。回顧案件始末,不禁感慨:情感弄人的不是欺騙與背叛,而是自己庸人自擾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