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是一部描寫民國時期曾家家族的電影。曾家為了讓病重的曾老太太高興,全家人竭盡所能找到了曾孫媳婦瑞貞。然而,曾老太太卻在瑞貞剛剛進(jìn)門時去世,喜事變成了喪事。曾家如今已經(jīng)沒落,只剩下虛有其表的外表。長孫文清整日無所事事,對妻子思懿不屑一顧,卻對寄人籬下的表妹愫方情有獨鐘。思懿雖然知道丈夫愛著別人,卻因為長孫媳的身份無法發(fā)作,只能勉力支撐這個表面上看起來很了不起的京城大戶。江泰寄居在曾家,渴望施展自己的志向,卻沒有機會。曾家的故交袁任敢是一位人類學(xué)家,他帶著女兒袁圓從海外回到了曾家,給這個家庭帶來了一絲新鮮的空氣。盡管曾霆已經(jīng)娶了瑞貞為妻,但他還是對新來的袁圓產(chǎn)生了好感,展現(xiàn)出了他孩子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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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是曹禺筆法成熟后的大成之作。該劇以曾家的經(jīng)濟衰落為串聯(lián)全劇矛盾沖突的線索與戲劇沖突發(fā)生的具體背景,展開家庭善良與丑惡、新生與腐朽、光明與黑暗的沖突。并透過這些沖突,深入封建家庭這一軀體深處,著力反映出封建主義精神統(tǒng)治對人的吞噬,人們在這種精神統(tǒng)治下對人生的追求,以及這種精統(tǒng)治的破產(chǎn)。
筆者簡析《北京人》電影對《北京人》劇本的情節(jié)改動,來闡述對其作品的理解。
一、老太太去世
原著作為劇本,場景、時間推進(jìn)有一定限制,因此將場景、時間基本限制在曾家大宅里。而電影可以將時間軸拉長并將背景介紹得更清楚些。于是將一年前曾霆娶妻的場景詳細(xì)表現(xiàn)出來——
為了給病危的老太太沖喜,京城大家曾家決定給第三代孫輩曾霆娶媳婦。如今的曾家已不復(fù)昔日的輝煌,只剩下厲色內(nèi)荏的空架子。為了維持家計,兒媳思懿哄著老太爺曾皓向隔壁杜家寫下借條。而此時,寄居在曾家的女婿江泰撒潑吵鬧著要求老太爺借錢做生意。病榻上的老太太將八百元陪嫁留給了寄住在曾家照顧一家人的表妹愫方。在喧囂氣派的儀式中,孫媳婦瑞貞娶進(jìn)了門,正要成婚時。那邊廂卻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哀嚎——老太太一命歸西,喜事變成喪事。
劇本交代人物背景是在每個人物出場時進(jìn)行詳細(xì)的交代,并對之前的情節(jié)一筆帶過。
“曾霆,這十七歲的孩子,已經(jīng)做了兩年多的丈夫了。他的妻比他大一歲,在他們還在奶媽 的懷抱時,雙方的祖父就認(rèn)為門當(dāng)戶對,替他們締了婚姻,日后年年祖父祖母眼巴巴地望 著重孫,在曾霆入了中學(xué)的前二年,一般孩子還在幸福地拋籃球,打雪仗,斗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便挑選一個黃道吉日,要為他們了卻終身大事。于是在沸天震地的鑼鼓鞭炮中,這一對個人兒——他十五,她十六——如一雙臨刑的肥羔羊,昏惑而驚懼地被人笑嘻嘻地推到焰光熊熊的龍鳳喜燭之前:一拜再拜三拜。從此就在一間冰冷的新房里同住了兩年零七個月。重孫還沒有降世,祖老太太就在他們新婚第一個月升了天,而曾霆和他的妻就一直是形同路人,十天半月說不上一句話,喑啞一般的捱著痛苦的日子,活像一對遭人虐待的牲畜。”
可在電影中,為了使得觀眾可以更加清楚得了解故事背景,感受每個人物的性格,便安排一些本應(yīng)之后發(fā)生的情節(jié)提前在娶妻這一場景中展現(xiàn),沖突更加激烈,抓住了觀眾的眼球,另外,原著中,祖老太太是在娶妻后第一個月升天,而電影改為進(jìn)門時升天:相比原著的一筆帶過,電影的改動更加凸顯了喜與悲的強烈對比,奠定了沒落而悲傷的基調(diào)。
二、北京人
原著中,曹禺刻畫了四個“北京人”意象——
1)袁任敢教授研究的北京人頭骨,頻頻出現(xiàn)的猿人模樣的北京人皮影;
2)以袁任敢和他的卡車司機為代表的“遠(yuǎn)古”北京人:敢愛敢恨,敢想敢做;
3)以曾文清為代表的曾家人(如江泰,曾皓等)是“現(xiàn)實”北京人:精神貧瘠,畏頭畏尾;
4)以愫方、瑞貞和袁圓為代表的“未來”北京人:有理想有行動,代表著北京人的希望。
原著中,曹禺刻畫的卡車司機“北京人”是一個接近原始北京人的工人階級形象,一個“猩猩似的野東西”。
他約莫有七尺冬高,熊腰虎背,大半裸身,披著半個獸皮,渾夸上下毛茸茸的。兩眼炯炯發(fā)光,嵌在深陷的眼眶內(nèi),塌鼻子,大嘴,下巴伸出去有如人猿,頭發(fā)也似人猿一樣,低低壓在黑而濃的粗肩上。探褐色的皮膚下,筋肉一粒一粒凸出有如棕色的棗栗。他的巨大的手掌似乎輕輕一扭便可扭斷了任何敵人的脖頸。他整個是力量,野得可怕的力量,充滿豐滿的生命和人類日后無窮的希望都似在這個人身內(nèi)藏蓄著。
這是一個力大無窮、原始、野蠻、但熱心隨性的人,他象征著袁任敢口中所說的的原始北京人形象——
“要愛就愛,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不怕死,也不怕生。他們整年盡著自己的性情,自由地活著,沒有禮教來拘束,沒有文明來捆綁,沒有虛偽,沒有欺詐,沒有陰險,沒有陷害,沒有矛盾,也沒有苦惱;吃生肉,喝鮮血,太陽曬著,風(fēng)吹著,雨淋著,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人吃人的文明,而他們是非常快活的!”
而電影則略去了卡車司機“北京人”這一角色,并將相關(guān)情節(jié)做了改動:要債來的店鋪伙計被愫方用錢打發(fā)走而不是被北京人打跑;最后愫方和瑞貞離去時并未有“北京人”幫忙……原著中,他幫助了愫方和瑞貞逃脫了曾家的封建主義并投身革命,這個人物在劇本里其實是突兀的,是曹禺為了表現(xiàn)原始北京人而設(shè)置的虛擬形象。而電影則削弱了原著的非現(xiàn)實元素,使得情節(jié)更加合理化,也淡化了原著的政治傾向。
三、鴿子飛了
“文彩扶著皓,向通書齋小門緩緩地走,門外面雞又叫,天開始亮了,隔巷有騾車慢慢地滾過去,遠(yuǎn)遠(yuǎn)傳來兩聲尖銳的火車汽笛聲。”
這是原著最終的落幕場景,火車汽笛聲象征著愫方和瑞貞的離去,象征著新北京人的希望。而在電影中,最后一幕則是思懿怔怔地抱著文清冰冷的尸體坐在開著的鴿子籠前,鴿子嘩啦啦地飛了,遮天蔽日,響起一陣凄涼的鴿哨聲。電影對于愫方和瑞貞的離去進(jìn)行淡化,而著重描繪了思懿,這個平日苛刻治家卻以夫為天的妻子在失去文清后的無助和悲傷,伴隨著凄涼的鴿哨聲,響起了主題曲《鴿子飛了》,使得觀眾的心也跟隨著畫面和音樂悵然若失,渲染了封建主義精神統(tǒng)治對人的吞噬的悲劇性。
筆者認(rèn)為,相比于劇本,電影的改動是十分恰當(dāng)而抓住精髓的。《北京人》最令人噓唏不置的,是在對人的日常生活的內(nèi)在神韻與詩意的開掘、體悟、眷戀珍重和嘆惋思考中,所氤氳籠罩的那種低回凄美的情調(diào)與氛圍。因此,電影的多處情節(jié)改動,淡去了曹禺寫作中后期受政治影響的政治正確傾向,而加深了曹禺最擅長的人格被環(huán)境束縛卻無法掙脫的悲劇意味。
文清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身為士大夫家庭子弟,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教育使得他沉溺于悠閑、懶散、空洞的生活中, 成為了一個“懶于活著”的廢人。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的悲劇,曾家的悲劇,其實也是個人的悲劇,在新時代的洪流里并沒有激流勇進(jìn),而是沉溺在過去的生活里,用鴉片煙、棺材、存折麻痹自我。遇到了袁任敢和袁圓這一對“新北京人”父女,只知道鄙夷卻不知反思,最終只能消亡在時代的車碾之下。
然而,令人無奈的是,猶如歷史局限性,人很難跳脫出自己習(xí)慣的環(huán)境,去接受和創(chuàng)造新的環(huán)境。愫方做到了,是因為她是原著里唯一一個人格健全,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人。寄人籬下的她在曾家過著如同深井里的水一樣沉靜的生活。這位封建士大夫家庭教養(yǎng)出來的小姐整日忍受著來自曾思鼓尖酸刻薄的冷嘲熱諷, 然而她總是把受到的羞辱與痛苦壓在心靈的深處, 從不噴發(fā)出來。這種忍耐并不是壓抑,而是因為希望和理想在支持著她:她愛曾文清, 愿分擔(dān)他的痛苦, 并希望他能擺脫痛苦, 好好生活。
“他走了,他的父親我可以替他伺候,他的孩子,我可以替他照料,他愛的字畫我管,他愛的鴿子我喂。連他所不喜歡的人我都覺得該體貼,該喜歡,該愛,為著——為著他所不愛的也都還是親近過他的!(一氣說完,充滿了喜悅,連自己也驚訝這許久關(guān)在心里如今才形諸語言的情緒,原是這般難于置信的)”
電影由于場景豐富,因此將這一情節(jié)安排在了文清與愫方見面之后,愫方和瑞貞在城外墻下互訴衷腸。
在瑞貞說話的當(dāng)兒,由遠(yuǎn)遠(yuǎn)城墻上繼續(xù)送來歸營的號手吹著的號聲,在凄涼的空氣中寂寞地蕩漾,一直到閉幕。
“是啊,聽著是凄涼啊!可瑞貞,我現(xiàn)在突然覺得真快樂呀!這心好暖哪!真好像春天來了一樣。活著不就是這個調(diào)子么?我們活著就是這么一大段又凄涼又甜蜜的日子啊!叫你想想忍不住要哭,想想又忍不住要笑啊!”
“又凄涼又甜蜜”,是愫方內(nèi)心真實的寫照。日子是凄涼的,可希望和理想是甜蜜的,她希望文清可以好好活著擺脫痛苦。然而她無謂的堅持,終于在文清再次逃離回家時崩潰。愫方?jīng)Q心去尋找新的希望,于是同瑞貞一道上了火車。而她的離去,使文清終于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使文清意識到自己是個不能做事,也永遠(yuǎn)不會改變的行尸走肉,于是吞下鴉片煙自殺。
作者曹禺在談到寫作動機時說道:“當(dāng)時我有一種愿望,人應(yīng)當(dāng)像人一樣活著,不能像當(dāng)時許多人一樣活著,不能像當(dāng)時許多人那樣活,必須在黑暗中找出一條路子來。”愫方就是這樣一個像人一樣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