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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電影溜門撬鎖的人評分0.0分

溜門撬鎖的人

導演:ValeriOgorodnikov 編劇:ValeriyPriyomykhov 

主演:OlegYelyko更多

年份:1986 類型:劇情  

地區(qū):蘇聯(lián) 

狀態(tài):高清片長:90分鐘

《溜門撬鎖的人》劇情介紹

《溜門撬鎖的人》是由ValeriOgorodnikov執(zhí)導,ValeriyPriyomykhov編劇,OlegYelykomov,Kons等明星主演的劇情,電影。

13-year-oldSemyonisstuckinbetweenoflifestylesofhisfather,whohasadrinkingproblem,andnonconformityofhisolderbrother,rockmusician.

《溜門撬鎖的人》別名:TheBurglar,于1988-08-17上映,制片國家/地區(qū)為蘇聯(lián)。時長共90分鐘,語言對白俄語,該電影評分0.0分,評分人數(shù)90人。

《溜門撬鎖的人》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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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用

《溜門撬鎖的人》電影劇本

《溜門撬鎖的人》電影劇本

文/〔蘇聯(lián)〕瓦·玻列梅霍夫

譯/俞虹

文化館的大廳擠得水泄不通觀眾是由“自己人”,一些年輕的、沒有耐性的、無拘無束的人組成的。

“本屆預選賽歡迎各個團體參加,并且現(xiàn)在已經有各種不同的團體——大學生的、工廠的團體參加……任何組織的……”

觀眾極欲聽音樂,因而在大廳里意外地響起了掌聲,提示主席應當及時結束自己的講話。

主席說:“安靜,我們舉行的是預選賽。尊敬的評委會將確定決賽的參加者。我們將在這里宣讀獲勝者的名字……”

“拉烏什金!”大廳里的觀眾不假思索地便確定了未來的獲勝者,響起掌聲。“選拉什烏金!”

“節(jié)奏豐富多采、樂隊總譜優(yōu)美——這還不能確定……”

小伙子們正在一間大的音樂排練廳里準備出場。

“怎么搞的,衣服這么緊。”安格林娜——一位高個子矯情的姑娘顯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女性神態(tài)抱怨說。

“咱們一開始就得露一手,你別打扮了,”拉烏什金·科斯佳說。

“好家伙!”馬克西姆往屋里看了一眼。

“到了嗎?”科斯佳問。

“沒有,你們到這兒來,我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他領他們來到門上寫著“合唱室”字樣的房間。實際上這是存放樂隊的樂器和器材設備的庫房。

“這間房子是誰的?”科斯佳的眼睛閃著亮光,“這些樂器沒有所屬的團體呀。”

“有,”馬克西姆說,“給解散了……咱們要是能用這樣的樂器開一次音樂會多棒,是吧?”

“你們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兒?”文化館館長出現(xiàn)在房間里。

“我們是造船技術專科學校的,”科斯佳說。

“那么就請到舞臺上去吧。這兒沒有你們的事兒……”

“你們怎么能把這樣的樂器胡亂扔在這兒?它們是很值錢的呀!”科斯佳說。

“亂扔?該怎么辦就怎么辦!”館長打斷了他的話。

行政管理處副處長來了,館長沖他大發(fā)雷霆地說:“這兒怎么會有外人?!為什么不把房間鎖起來?!”

“造船工作者們的‘野人’樂隊!”

“噢嗬——嗬——嗬!”大廳里的觀眾報以熱烈的反響,掌聲四起。

“隊長——康斯坦丁·拉烏什金!”

“噢嗬——嗬——嗬!”

馬克西姆擊鼓,燈光熄滅,樂隊演奏。

在大廳里熱情洋溢的觀眾之間,有三位來自寄宿學校的小伙子。坐在這伙人中間的是得意洋洋的謝明·拉烏什金。他的朋友杰米雅年柯,綽號杰米楊,在座位上不停地扭動,指著謝明說:“他是科斯佳·拉烏什金的弟弟!你說呀,謝明……真的,親弟弟!他們不相言,你懂嗎?哥們!”

在寄宿學校的寢室里,有十來個小伙子們在睡覺。太陽剛剛出來,離起床還有半個來鐘頭——正是睡得最香的時候。他們睡得千姿百態(tài)——有的人顯得很熱,相反也有的人蒙著腦袋,一個人在夢中顫動著嘴唇,另外一個人卻又帶著傻氣地張著嘴巴。謝明·拉烏什金微笑著,甚至于笑出聲來了,他就要醒來了,然而卻沒有醒……

高年級的學生波依科——一位生平第一次留起小胡子的高個子青年,他的袖子上戴著值日的臂章,他走進大房間里來,在值班名冊上尋視著。他來到某一位少年的床前。這個小家伙跳起身來,像個機械人似的打開了床頭柜,拿出了牙膏、牙刷……他但終于醒過來了,搖幌了一下腦袋,接著又定神看了看熟睡著的伙伴們。

“你干什么?”他沖著波依科責問道。

“拉烏什金呢?”這一個人問。

小家伙沒有回答他,鉆進被窩并把頭蒙了起來。

波依科推了推少年身旁的那個人的肩膀。

“你走開!”旁邊的這個人也不是拉烏什金,他高聲喊著。

謝明躺在床上,但他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纏著他們干什么?我是拉烏什金!”

“該你值日了,”波依科說,“你知道嗎?”

謝明使勁伸了個懶腰,掀開被子,從床上跳起來。他驅散了夢境,打點好早晨的盥洗用具,便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出了寢室。半路上他在窗口停了下來。今天看來是個晴朗的大熱天。平坦、純凈和熠熠發(fā)光的大海,沒有一絲波瀾,向地平線舒展開去。

值日生們正在食堂里擺餐具。謝明往盤子里分放面包,然后移到窗口。小伙子們走過來,把它們拿到桌上。

波依科吃完了第二份碎麥米粥。他叫住一個和謝明同年紀的小伙子。

“再來一份,?官!”

小伙子端著湯盤來到謝明跟前。

“他要第三份了,”他說,“會不會撐破肚皮?”

謝明拿過來湯盤,走到粥桶前,揭開桶蓋,用長柄勺又盛了一份。他端到窗口,拿起鹽瓶,慷慨地往粥上撒了一層。

波依科拿起小勺就開始吃起來,絲毫沒有撐得難受的感覺。謝明和小伙子若有所思地觀察著他。

“畜生。”小伙子脫口而出。

“你知道嗎?”謝明說。“你去告訴他,我往他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小伙子畢恭畢敬地走到波依科面前對他說:“值日生隊指揮員同志!”

“什么事?”

“拉烏什金往您的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波依科嗆了一下,丟下勺子,跳起來朝謝明奔了過去。他鉆過窗口跳進廚房,圍著鍋和爐子,然后又沿著走廊走,再后來又圍著食堂里的桌子追著謝明。當波依科把謝明逼到角落里的時候,謝明推翻一張桌子擋住了他。

在廣播室里,教員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把唱片放在電唱機上。整個寄宿學校都可似聽到低低的管弦樂的聲音。門開了,波依科推搡著頭發(fā)蓬亂的謝明走進屋子里來。

“拉烏什金打碎了廚房里的餐具。”波依科報告說。

“那是因為他追我。”謝明說。

“你為什么追他?”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問波依科。

“他往我的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嘆了一口氣:“你去吧,讓我來處理。”

“您一定得處罰他。”

“我沒啐,”當波依科走掉的時候,謝明分辯說,“我是開玩笑……“

“你是開玩笑,長笛手,”伊戈爾·弗拉索維奇低聲說著。“我要取消你的這次演出,懂了嗎?”

“那么誰吹長笛呢?”謝明滿有道理地問。

“莫洛佐夫。”

“他病了。”

“會好的,我取消你的演出……”謝明點了點頭。

第二天是年輕人的日子,是五一節(jié)。并不很大的廣場上擠滿了家長和學齡前的孩子們——一下子就有三四所幼兒園要乘車到郊外去避暑。在廣場中心,在前來送行的家長和即將出發(fā)的該子們中間,寄宿學佼的莊重的管樂隊已經排列整齊。它的領導人伊戈爾·弗拉索維奇看到了打給他的手勢,干練地宣布:“第四號。”

寄宿學校的學生們都正在調音,有經驗的人立即把樂器高高舉起來,長號手很在行地往樂器的活塞上啐了一日吐沫。

“到大轎車那兒去!”

樂隊奏起了《再見吧斯拉夫人》的樂曲。送行開始了,好像上戰(zhàn)場一樣。一開頭,媽媽們哭了,接著是女孩子們,最后小男孩們也哭了。汗流浹背的保育員們、嚴肅的社會活動家們、臉色陰沉的爸爸們,極力在維持好某種秩序;不然的話,簡直就無法繼續(xù)搞什么話別。有一個人被拉上了轎車,然而他卻和自己的隊伍失散了。最勇敢的團體已經在轎車里一排排地坐好,并且高唱起充滿激情的歌曲,一些媽媽們站在窗口外面抽泣著,高聲講著什么臨別贈言。

整個這一行動的總指揮在擴音器里說:“安靜,公民們!請都在各自的轎車里坐好!”

為了中止這個亂糟槽的局面,國家汽車檢查局的臥車鳴起了汽笛,從那里傳來低沉的逐字逐句清楚說出來的聲音:“我們要排成縱隊打開前燈行駛,殿后的車到我這里來!”

一輛藍黃色的警車駛在縱隊之首。

樂隊坐的是一部外表并不顯眼的庫班牌大轎車,在轎車的前玻璃窗上貼著一張寫有“寄宿學校第4號”字樣的標志。

縱隊開動了:國家汽車檢查局的臥車、孩子們乘坐的一些大橋車、國家汽車檢查局殿后的臥車和寄宿學校的庫班牌轎車。行駛了一小段路程以后,庫班牌車子便離開了車隊,轉彎了。

在這輛車里談的完全是與話別毫無關系的話題。

“拉烏什金,你兩次都跑凋了,”伊戈爾·弗拉索維奇說。

“在哪兒?!”謝明急了。

“你瞧,第二小節(jié):‘朋一嚓一嚓,朋一嚓!’應當漏掉一段,你插進了三重奏。”

“這是小號,我按小號的節(jié)拍!”

“這兒為什么要用小號?”杰米揚生氣地說,“你自己跑調!”

“安靜,安靜!”伊戈爾·弗拉索維奇說。“今天晚上,晚飯以后,我們要演奏高潮的那一部分。時間不會很長的。”

從大轎車的窗口可以看見這座南方豪華的大城市,露天咖啡館,服飾考窮的人群,一處處噴泉、一幢幢白色的旅館大廈……

“當我游泳的時候,我覺得對一個年輕的水手來說最困難的并不是風暴。”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對小伙子們說,“是什么呢?”

“是上岸休養(yǎng)!”

“不錯!大街上的這些公民們——他們都是來休養(yǎng)的,他們整年整年地工作,有些人可能在地下或者在遙遠的北方工作。因此,他們并不吝惜金錢,一年里花上一個月的時間來玩,來娛樂。所以你們不要以為生活全都是尋歡作樂!…”

謝明還沒有來得及走到自己的寢室,一雙健壯的大手就抓住了他,使他轉向抓住他的那個人。

“究竟為什么?”波依科沖著也的臉搖晃著他高聲喊道。“我問你哪究竟為什么?我現(xiàn)在就掐死你!”

“住手!”謝明尖叫著,這時驚慌已經過去了。

“我碰過你一個手指頭沒有?”波依科喊著。

“我又怎么你了?“`謝明莫名其妙地問。

波依科把謝明扔了出去,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哼,你這沒出息的家伙,你過來,咱們講講理……不管怎么說。咱們都是一個寄宿學校的!”

“你怎么住手啦?”謝明說,“神經病,快去治治吧!”

“那個歌星——科斯佳·拉烏什金,是你哥哥?”

“怎么樣?”

“他們突然闖到舞會上來,把我叫到一旁說:‘我們這是替謝明跟你算帳!’你瞧。”波依科給他看了一塊青傷,“我已經拿到了證明,我有外傷,明白嗎?”

“我是無辜的,”謝明說,“我只不過是……這跟科斯佳根本沒關系……”

“民警會弄清楚和誰有關系!我已經跟他們說了是誰干的。你轉告他吧……”

謝明穿過一條閃閃發(fā)亮的水磨石走廊,敲了敲掛有“教員”牌子的房門。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今天我不能參加演奏了,”他在門口通知說。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得進城去,”謝明解釋說。

“為什么?”

“因為家里的事兒。”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并不很相信。

“找我哥哥。”謝明改正說。

“到街上去閑逛,再瞧瞧那些休養(yǎng)的人們。”

謝明搖搖頭。

“也許要去聽你可愛的哥哥跟他那伙哥們的狂喊亂叫?”

“我哥哥是真正的音樂家。”

“他在哪兒學的音樂?什么學校畢業(yè)的?”

“‘硬殼蟲樂隊’的隊員們也沒有從什么學校畢業(yè)。”謝明頂撞說。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嘆了一口氣:“我不放你,你會跑嗎?”

謝明點點頭。

“坐下,請坐吧。”伊戈爾·弗拉索維奇說。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真誠地希望自己的學生好。謝明也衷心地不愿意讓自己為教師難受。但是事情的結果卻像同他們作對似的,他們彼此談得并不愉快。

“謝尼亞,”伊戈爾·弗拉索維奇開始說,“你要正確地理解我……你的家庭并不怎么美滿幸福,對吧?這兒為你創(chuàng)造了一切條件:我們有多么好的健身房,班級也不錯,干干凈凈的。你在這兒生活、學習。為什么你鬼使神差地要往街上跑,請你說說看?”

謝明按學校的習慣看著天花板。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決定從另一方面入手。

“我知道,你們這個年齡的人都想要淘氣一陣,鬧一陣,可這兒有制度、功課,我用這些老套糾纏你,使你厭煩了吧……”

謝明嘆了口氣,含糊地聳了聳肩膀。

“你現(xiàn)在迷上了樂器,在樂隊里練習演奏。你是不是想練成一位真正的職業(yè)演奏家?”

“不。”謝明肯定地回答。

這是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完全沒有料到的。他感到傷心,氣惱地默不作聲了。

“你為什么要走?能不走嗎?我并不強迫任何人……”

“我哥哥是音樂家,”謝明說。“我就是為了他要走……”

“又是哥哥!”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克制不住自己了,“你本人是什么人?你自己是什么人?謝明·拉烏什金?”

“我不知道。”謝明老實地回答。

“你有沒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而不是你哥哥的,你叔叔的,你自己的?”

“我還沒有想過,”謝明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攤開了雙手。

“您的理想是什么呢?”謝明突然問道。

“我要讓你們都成為真正的人。”

“讓所有的人!”謝明有些懷疑地說。

“最好要有一個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不要像某些人那樣生活——隨遇而安。那些小市民就是那樣生活的——隨波逐流。你走吧,我放你。走吧,再好好想想:你是個沒有理想的人……”

謝明走了。

對謝明來說,和老師的一場談話,并非沒有留下痕跡。他在走廊里叫住了自己的朋友杰米揚并且問他:

“你有理想嗎?”

“想要一臺磁帶錄音機,”杰米揚未假思索地說。

“你回答老師怎么說呢?”

“我想成為一名宇航員,”杰米揚清楚地回答。

“扯謊!”

“一個人沒有理想,就像小鳥沒有翅膀。”杰米揚用教訓的口吻說。

謝明混雜在城里的人群中間。像在所有的沿海城市一樣,大街上可以明顯地區(qū)分開哪一些人是在這里休養(yǎng)的,哪一些人是住在這里、在這里工作的。休養(yǎng)的人走得很慢。他們一定要贊賞著什么或吃點什么。本地人則相反走得很快,他們既不往旁邊看,也不會去注意大海或習以為常的南方的美。

謝明拿自己的鑰匙打開了住宅的門,走進父親的房間。不能說房間是沒有收拾過的,它收拾過了,但卻不是出于愛而把它收拾得井然有序而又清潔,而是出于一種令人生厭的義務。因此,這間屋子便使人感覺到,它是一些并不經常住在這里的人們的臨時棲身之所。

早飯后的餐具仍留在桌子上。謝明注意到曾有兩個人在這里用過早餐,因為有兩個盤子,兩份刀叉。謝明收拾起面包和餐具。他在廚房里擰開了水龍頭,卷起袖子。

“謝尼亞!”女鄰居走了進來。“我還以為龍頭漏水了……”

“科斯佳在這兒過夜了?”謝明問。

“他來過,但是沒有在這兒過夜,他是來吵架的。你父親領來了新娘子,你聽說了嗎?”

“她人好嗎?”

“你就是走到莫斯科也難找到這樣好的。”

“有工作嗎?”

“看起來,也不怎么上勁兒。”女鄰居說,“你等你父親嗎?”

“不知道……”

“不要忘記關上水龍頭。”女鄰居說完走了。

謝明開始洗餐具。

在修船廠里,有幾艘并不很大的船漂浮在水面上,一艘在船塢里,起重機在操作著,充氣裝置在令人厭煩地錘打著鉚釘。地面上有幾個戴著面罩正在焊接船角的工人。

“馬克西姆!”謝明喊道。

焊接工當中的一個人掀開面罩,摘掉了它,這時我們認出他是“野人”樂隊的鼓手。

“我在技術專科學校找你來著。”謝明說。

“我們有實習課。”馬克西姆解釋著。

“科斯佳在你那兒過的夜?”

“嗯。”

“他現(xiàn)在在哪兒?”

“你爸爸那兒今天沒工資。”

“噢——嗬!”謝明拍了一下腦門。“我怎么給忘了!”

在建筑安裝局的事務所附近聚集著一批男人。有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擁在這里領工資的。

謝明朝傳來熟悉的口哨聲的方向轉過身去,他看見了科斯佳站在一摞混凝土樓板上。

“老弟!”科斯佳擁抱了他。“我很想你呵。逃課了?”

“給我假了。科斯佳,你為什要揍波依科?”

“你自己不也……”

“我只不過那么說說而已……”

“讓他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他向民警報告了。”

“胡說!他自己撞的……”

“他有證明。”

“這個人心理不正常,”科斯佳親切地說,“你就是為這點小事來的?”

“是的。你暫時不要到文化館去。”

“我不去。”

“我剛剛才知道你在這兒。”

“當然了。爸爸今天發(fā)薪。我怕他不往家里拿。”

“他在哪兒?”

科斯佳嘻嘻笑了一聲,接著說:“他已經感覺到我在監(jiān)視他!…他給自己引來了一位‘夫人’,你懂嗎?我已經把她攆出去過一次了……”

“那他怎么樣?”

“我們干了一架。”

“你在馬克西姆那兒睡的?”

“嗯,是的。瞧一瞧!”科斯佳興奮起來了。

瓦西里·拉烏什金,他們的父親,不慌不忙地、帶著札波洛什人剛剛勝利出擊歸來的那種威風,出現(xiàn)在事務所的門里。

“哈哈!”科斯佳開心起來。“指揮員!”他從石板上跳下來,大喊大叫著,使得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

“親愛的爸爸!父親!好爸爸!我們都在這兒!”

拉烏什金往口袋里裝錢裝得遲了些。

“好爸爸!”科斯佳說。“你不認得兒子們啦?”

父親困窘地環(huán)顧著周圍說:“你們在這兒干什么?表演?”他擁抱了一下謝明,用臉頰碰了碰謝明的耳朵。

“不親我嗎?”科斯佳糾纏地說。

“滾一邊去!你們?yōu)槭裁床簧险n?”

“拿了多少錢?”科斯佳認真地問。

“九十。”

“獎金呢?”

“沒有。”

“別垂頭喪氣。”

“你要多少?”

“五十,”科斯佳未假思索使沖口而出。

老拉烏什金把手伸進口袋,開始在里面數(shù)錢。這樣做很不方便——他那粗笨的手指在口袋里亂翻。

“掏出來,掏出來吧,”科斯佳勸他。“我們不會拿的。”

“你這個樣子像誰?”父親痛苦地說。他掏出了幾張紙幣遞給了科斯佳。

“這是三十!”科斯佳生氣了,雖然他也只希望要四十。

“你還要領獎學金哪,”父親說。

“給謝明十個盧布。”科斯佳命令他。

父親又把手伸進口袋里。

“你們那兒都很正常吧?”父親后來問道。

“很正常。”科斯佳說。

“你不回家嗎?”父親懷著他不回來的希望問道。

科斯佳口氣嚴厲地說:“只不過你可不要指望把這位‘夫人’登記在我們的房間里,懂了嗎?”

“不關你的事兒。”

“我會到兒童保護部去的,懂嗎?真的,我會到那兒去并且對他們說,你們把我們從家里趕了出來。”

“是你們自己不愿意住!”

“那是我們的事兒,不過,你別想登記。”

“你們自己不愿意住……”

“你想讓我看你那副喝醉的模樣嗎?”科斯佳說。“真是太開心了。”

謝明很欣賞哥哥。哥哥長得很率,樂天、開朗、無所顧忌。他們在大街上走著。科斯佳低聲唱著一首歌,彈著手指頭,一會兒發(fā)出薩克斯的聲響,一會兒發(fā)出長號的聲響。過路的人都側目而視,姑娘們笑著。

科斯佳瞟了弟弟一眼:“我有好消息,老弟。我們通過了預選賽。我們演奏了整整的一個節(jié)目。”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們是最好的,”弟弟并沒有感列驚奇。

“事情是明擺著的。不過,我總期待著那些了解我們的人有一天會重視我們,會承認我們,會給我們樂器和設備……那時我就立即離開技術專科學校。”

科聽佳不時遇到一些和他年齡相仿或比他大些的小伙子。他的伙伴們有點令人難似捉摸的彼此相像。在這兒,大家都知道科斯佳,都尊重他。瞧,他掏出十個盧布,還了他欠這個人的債。

他又遇到了一些熟人。他們走過來跟謝明一道走。

“你有錢嗎?”當他們跟科斯佳握手以后問道。

“有。”

“玩‘鐵路’(注1)怎么樣?”

“來吧。”

“鐵路的玩法很簡單。拿出一張十盧布鈔票,看看上邊的號碼,從組合數(shù)字中隨便要兩個數(shù)字,比如說,要最后兩個數(shù)字。誰的數(shù)子大,誰就可以把錢贏去。”

“第一和第三個字。”科斯佳說。

“十五。”小伙子回答,他贏去了科斯佳的十個盧布。

“咱們走吧,科斯佳。”謝明拉著他走。

“讓我再來一把!”科斯佳請求道。

“我們不玩了,”對手說,“不然會突然讓你贏回去的。”

在科斯佳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謝明不喜歡并且感到害怕的狡猾的表情。他那迷人的微笑消失了,而手里卻有了一把改錐——一把普通的工作用的改錐。

“前邊的兩個字。”面色蒼白的對手說。

科斯佳輸?shù)袅怂詈笠粡埵R布的鈔票。

“跟你們說別玩了!”小伙子們說。

兄弟倆繼續(xù)往前走。

“你拿著吧,”謝明把自己的錢遞給科斯佳。

“謝謝,老弟。”科斯佳又迷人而溫存地說著,但他沒有拿錢。

“你不吝惜錢?”謝明問。

“吝惜。我需要為音樂會買件新襯衫。”科斯佳說。

“你怎么有一把改錐?”

科斯佳已經忘記了那段不愉快的事兒,他驚奇地看著弟弟。

“噢!這是從實習的地方拿的,偶然拿的……”

“你會打他嗎?”

“不知道。”科斯佳老實地回答。

他們好不容易來到了從前曾經在那里上過學的學校。他們穿過幾道熟悉的走廊,來到一層樓的盡頭,在十年級的門前停下了腳步。科斯佳啟開一點門縫,往里邊看了看,現(xiàn)在正在上課。科斯佳把大門敞開了。

“您好,蓋納季伊·庫茲米奇!”班里的學生們看見著名的歌星科斯佳·拉烏什金以后,高興地低聲交談起來,甚至有人鼓起掌來。蓋納季伊·庫茲米奇微微瞇縫起眼晴,他沒有認出自己從前的學生。

“這是科斯佳·拉烏什金!”十年級的學生們爭先恐后地吵嚷著,“你好。科斯佳!他在咱們學校的樂隊里演奏過,蓋納季伊·庫茲米奇!”

“進來吧,”蓋納季伊·庫茲米奇說,“安靜!”

科斯佳走到黑板前,親切地舉起手來向班上問候。

“你什么時候畢業(yè)的?”蓋納季伊·庫茲米奇仍然沒有認出來。

“兩年前。您一定記得,我在畢業(yè)晚會上從希臘輪船上領來一位黑人,他跳了宗教舞蹈。”

“啊一啊!”蓋納季伊·庫茲米奇想起來了,“那還用說,當然嘍!你想母校了?”

“不,蓋納季伊·庫茲米奇,我是來邀請小伙子們去參加我的音樂會的。”

小伙子們欣喜若狂。

“安靜!”蓋納季伊·庫茲米奇說,“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是造船專科學校的二年級大學生。”科斯佳回答。

“好樣的,”蓋納季伊·庫茲米奇夸獎道,“就是說,你畢竟是明白道理的。你應當跟這些超齡的學生們講講,如果他們在畢業(yè)證書上拿不到好成績,就別想進專科學校。”

“不過他們并不打算進專科學校。”科斯佳說。

“誰愿意入專科學校?”蓋納季伊·庫茲米奇問。

班上的學生們友好地舉起了手。

“他們扯謊,蓋納季伊·庫茲米奇。”科斯佳有把握地說,“他們很愿意在畢業(yè)證書上得到好的評語,那是為了不挨父母的罵,他們自己是要進職業(yè)技術學校或者去工作的。今天這樣做很時髦。”

“按你的看法,也就是說,他們會成群結隊地往職業(yè)技術學校跑嘍?”

“最好快跑。您問問謝里采夫……”

所有的人都轉過頭去看長得很胖的謝里采夫。

“他的父母讓他上專科學校。”

全班都友好地笑了。

“你也是父母讓上的吧?“班上的學生問。

“不是的。理由很簡單,從前那里有個很好的樂團。你們記得‘標準樂團’嗎?男孩子們?”

“記得!”班級喧鬧起來。

“我不能理解你們這種輕率的情緒。”

“生活是美好的,蓋納季伊·庫茲米奇。”科斯佳說。

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坐在第二張桌子后邊的漂亮的安格林娜。她垂下了那雙淡淡化過妝的眸子。

蓋納季伊·庫茲米奇環(huán)顧了一下正在說說笑笑的全班學生,這些已經成年的年輕人抱著一種滿不在乎的情緒,期待著活動,期待著課間休息,總之怎么樣都行,只要不是講大道理。

“或許是的吧,或許是的吧。”班主任說著走到出口。

全班起立送老師。科斯佳跳上前排的課桌,他搖擺著,自由地控制著嚴格的節(jié)奏,簡直具有玩繩圈游戲的人那樣的本領,他閉上了眼睛,突然把手急劇地伸向前方,用手指彈出聲響:

“一!”他搖擺著,加快了節(jié)奏,然后他又像鼓手給樂隊發(fā)出節(jié)奏信號那樣一連串地喊出:“一、二、三、四!”

他出人意外地用又細又尖的嗓音唱起來:“最一最一最一最后的一天!”

“最后的一天!”全班以“搖擺舞”的風格隨看他高聲唱起來、搖起來。“最后的一天……”

“我們請求你們,老師們!”

“噢一嗬一嗬一嗬!”全班響應著。

“不要讓小孩子們心神不寧!”

“噢一嗬一嗬一嗬!”全班呼應著,興高采烈地跳著。

他們在大街上分散開了。

“我邀請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科斯佳喊道。

他自己跑著去追趕姑娘們去了,雖然他感興趣的只有安格林娜一個人。謝明跟在他們后邊。

“安格林娜!”科斯佳喊著。

她走了過來。他們倆在等待著女友們,彼此相視而笑。

“今天你一定要來!”科斯佳說,“我們得排練。”

“你已經長這么大了,”安格林娜對謝明說,“不用說,已經有女朋友了吧?”

“沒有。”謝明小聲嘟喃著說。

“你若是愿意,我介紹一個女朋友給你!”安格林娜笑著說。

“你來不來呀?”科斯佳不耐煩地問。

“我不知道。”安格林娜說。

“你知道什么!”科斯佳激動起來,“我們要演奏的!”

“現(xiàn)在就到那兒去嗎?”她故意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問。

“是啊,到馬克西姆那兒。”

“我走了,”她說道,她這句既可以理解為她同意來,也可以理解為告別或者只是隨便告訴一聲她走了。她擺動著兩條大腿走掉了。

“她會來的,藏到哪兒去。”科斯佳說道。

“你還愛著她?”謝明問。

“愛,糟透了!真叫人難堪!”

馬克西姆的住宅很寬綽。大房間的家具被挪動過了,一部分被搬了出去,以便騰出空間來放打擊樂器、自動鋼琴、低音提琴。

當科斯佳和謝明來到的時候,這兒已經演奏起來了。馬克西姆擊鼓,一位小伙子在奏電子吉他。低音吉他手在調弦。兩位姑娘坐在沙發(fā)里笑著。

科斯佳和謝明帶來好多小杯冰激凌,他們分送給大家。

“你好,你好!”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怎么樣?能露一手嗎?安格林娜來嗎?”

“過一會兒就來,”科斯佳說著拿起了吉他,“‘野人樂隊’!讓咱們給大伙露一手!”

“好哇,”大家在呼喊,“好哇!”

“一,二,三,四!”

他們開始演奏起來,為了活動一下手腳。

馬克西姆的雙親,父親和母親正從墻上掛的照片上看著他們,他們兩個人都穿著商船隊的制服。謝明嘆息了一聲,把視線從照片上移開。

“你的父母快回來了吧?”謝明俯身問馬克西姆。

馬克西姆繼續(xù)敲著大鼓,低下頭說:“不會很快回來的。”

謝明又坐了一小會兒,然后向哥哥揮揮手,哥哥點點頭,示意放他走并同他告別。

老拉烏什金低頭抱著一架舊的手風琴,信手拉著從自己年輕時代唱的歌曲里選出的一些混合片段。他的臉是陰沉的,但是在歌曲旋律的感染下漸漸變得興奮和愉快起來。一位婦女坐在他對面,傾聽著,舒適地用一支手撐著下頦。

拉烏什金是背對著門坐著的,他沒有聽見兒子走進來的聲音。不過,那位婦女卻匆忙而有些驚慌地站了起來。父親轉過頭來,放下了手風琴。

“謝尼亞!小兒子,過來,讓咱們擁抱擁抱!”

“你算了吧……”

“我多么想你呀,你爸爸想你,我的心肝!”

父親裝作仿佛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而沒有任何一位婦女似的。她覺得無地自容,開始毫無理由地揩拭桌子上并不存在的碎屑。謝明注意到桌子上已經鋪了一塊干凈的小臺布,餐具也在閃閃發(fā)光。

“你難得想起自己的爸爸,”拉烏什金說,“不過他可老想著你,為你擔心,甚至對這個鬼兒子科斯佳也一樣!”

父親拼命想用腳后跟把擺在桌子下邊剛剛打開的那瓶酒移得遠一點。

那位婦女悄悄離開了房間。

“謝尼亞,我親愛的!”父親的心情突然變了,“你們的媽媽死了。我只剩下了你一個人,唯一的希望……科斯佳——在這種時候他的眼淚干了,他不是拉烏什金家的人。這個下流痞像他母親的血統(tǒng),像拉特尼柯夫家的人!他殺死他的親爹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跟所有的人都這么說……”

“你算了吧……”

謝明收拾好餐具,把它們拿到了廚房。那位婦女沒有呆在廚房里。他又到浴室和洗手間看了看……

她正站在樓梯口。

“怎么,您要走嗎?再坐一會兒吧……”

“好的,”她同意了。

謝明在當時這種局面下所處的地位,雖然占有很大優(yōu)勢,但他卻感到茫然若失,痛苦地沉默著。她看了看他,仿佛在等待著他下達讓她赴湯蹈火的命令似的。

“怎么稱呼您?”

“卡佳……葉卡杰琳娜·謝爾蓋耶芙娜……”他們又沉默起來。

“你們已經很久了?”謝明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話。她點點頭。

“你們是認真的,還是那種……”

她連連晃頭說:“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

“那么說你們是……正式地……”

他由于不好意思,沒有能把“結婚”這個字說出口。她懂了。

“謝尼亞……”那位婦女以感激而又膽怯的口吻說。

她想去撫摸他。但他驟然掉過頭去。她好像被燙著了似的縮回了手。

“只不過應該想辦法,好讓……”

“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那位婦女哽咽著說,“只不過您可知道,他們,您的鄰居們,不讓我走出房門。我沒有法子去洗餐具。也不能拖地板……他們罵我。您,謝明,您不要以為……”

“您能夠影響父親,讓他不喝酒嗎?”

“他答應過的……我已經請求過他!”

謝明走進鄰居家的房間。他們正肩靠肩地坐在電視機前。

“坐吧,”薩沙大叔說,“看過這個節(jié)目嗎?”

“你瞧,他已經找到了,”女鄰居說道,“不過,很可能她也是一個很能喝的……”

“瑪尼亞大嬸,”謝明打斷說,“她不會喝酒,可是您卻不允許她走動……”

“你想怎么樣?有一次我到廚房去,看見她穿著娜金卡——你母親的圍裙,這個下賤貨穿著她的圍裙在那兒煮著什么東西……”

“就讓她穿好了,”謝明說,“那種東西現(xiàn)在還有什么用?也許他們倆在一起會搞出點什么結果來的。”

“你那位好爸爸會搞出個什么好結果。那個愚味無知的家伙!”薩沙大叔說。

“不過,我順便說一句,恰恰是他,在一個地方工作了二十年,在工作上人們都夸他……”

“那些人當然會夸他的,”薩沙大叔說,“算了吧,假如我在某個人的面前擺上啤酒瓶子,他也會知道該怎么夸獎我的!”

“他把你從家里趕了出去。”瑪尼亞大嬸說。

“這是我們的事,您明白嗎?!”謝明喊起來,“這是我們自家的事,您不要指責吧。如果您能幫忙,就請幫幫忙。”

“上帝會幫忙的。”薩沙大叔冷淡地說。

謝明一下子從房間里跳了出來。在黑暗的走廊中,他把頭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就這樣站了好長時間。

年輕的公民們包圍了文化館。在入口處有幾位普通的女收票員,在她們身旁還站著幾個戴著紅色臂章的小伙子。謝明、杰米揚和另外幾個從寄宿學校來的小伙子們好不容易才從人群里擠過來。大嬸用手攔住了入口。

“我是科斯佳·拉烏什金的弟弟。”謝明很有氣派地說。

“那管什么用!”大嬸擺了擺身子。

“放他們進去吧,放他們進去吧!”戴臂章的年輕人說,“你好,謝明。你們來了幾個人?”

“六個人。”

年輕人把六張入場券交給女收票員。大嬸數(shù)完票,讓謝明和他的同伴們進去了。

戴臂章的年輕人跟謝明談話就像跟一位有身份的人談話似地畢恭畢敬。

“科斯佳沒有說,那邊都捧‘黑色領子樂隊’,都捧薩甫欽柯嗎?”

“管他呢!”

“不,科斯佳會勝過他,這是很自然的……不過也有相反的議論。他們都說,要倒楣……”

“可是你聽過新的科斯金娜嗎?”謝明問道并開始低聲唱起來:“拉一拉一拉一拉拉!”

“當然,你是勝不過科斯佳的,”年輕人說。

青年們不斷地涌來,起先,休息室被擠得水泄不通,后來大廳也被擠滿了。

時髦和偶像是變幻莫測的。第一個出場演出的是昨天仍然很時髦的“彈唱”流派的樂隊。他們莊臺上憂郁而感傷地唱著關于遠方、謎一般的戀人,關于心靈的呼喚的歌……但觀眾廳里的反應卻很淡漠,時而還發(fā)出口哨聲,在唱歌中途響起掌聲和喊聲:“讓拉烏什金上!”

掌聲。樂隊在臺上堅持到了最后。

“快結束吧!”有人喊著。觀眾廳響起哈哈大笑聲來。呆板的女收票員在門口站著。年輕的民警笑了。儀表堂堂的文化館館長用嚴厲的目光看著那一群特別積極的觀眾們說:

“你們要有良心!”他沖著整個大廳高聲說道,“不管怎么樣,他們是為你們演唱的。

頭發(fā)亂蓬蓬的、由于心情不好而倦容滿面的謝明,同他忠實的伙伴杰米揚并排坐在照明包廂的一盞帶罩的燈后面。

彈唱的歌手們受盡了折磨,只博得可憐的一點點掌聲下場了。在短暫的休息時間里,臺上擺起了下一個樂隊的樂器設備。

“嘿,你瞧啊!”杰米揚震驚地說。“你看,他們有什么樣的樂器。”

一個穿著黑色呢上裝的小伙子走進照明包廂里來,他手里拿著一個燈罩,還有幾個濾光器。

“誰放你們進來的?”他嘴里嚼著口香糖問道。

“我是拉烏什金的弟弟,”謝明說。小伙子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嘿一嘿一嘿……”

大廳里的燈熄滅了。一些奇特的陰影在舞臺上游動,可以看得出那是幾個黑黝黝的人影在來回走動。一聲急劇而又短促的鼓聲震驚了觀眾廳。燈光亮了起來。打著蝴蝶結的領隊猛然把手向上一伸,高聲喊道:

“黑色領子樂隊!”

評選委員會里有一個人問道:“是哪一個集體的?”

“電子工廠。”

“讓拉烏什金上場!”

但是觀眾廳巴沒有人支持喊叫的人。這首先是因為觀眾廳里的人們已經被這個新的樂隊——所有的人都穿著黑色呢上裝的樂隊給吸引住了。

“薩甫欽柯!”領隊簡短地報了這么一句。

薩甫欽柯也穿著黑色的呢上裝從幕后走了出來,樂隊開始演奏。

總之,大廳里的觀眾已經被新鮮的東西所折服。他們合著音樂的節(jié)拍搖擺著,跟著獨唱擊掌打拍子……

“真棒!”杰米揚轉過頭來對謝明剛一開口,卻立即打住了話頭。謝明從大廳走了出去。

在音樂室里,“野人樂隊”正在排練。科斯佳、馬克西姆、安格林娜,另外還有兩個小伙子——低音吉他手和小號手。小伙子們并沒有完全穿好衣服。科斯生仍然光著膀子。只有安格林娜一個人穿戴得一身簇新,準備好隨時都可以上場。

“喂,那兒怎么樣?”科斯佳詢問謝明。

“玩新花樣!”謝明漫不經心地說,“討好觀眾……樂器,沒什么了不起的。”

主持音樂會的年輕人往里面看了看:“準備上場!”

“給他們露一手!”謝明說。

“走吧,走吧,”安格林娜說,“我們一定要露一手……”

“黑色領子樂隊”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離開了舞臺。觀眾一遍又一遍地歡呼他們再來一個。主持人想穩(wěn)住正在四散開去的觀眾。

“現(xiàn)在,”他以體育評論員的機智開始說,然后吸足了一口氣大聲宣布:“野人樂隊!”

“薩甫欽柯!薩甫一欽一柯!”有人一字一頓地喊,許多人呼應。

安格林娜坐到鋼琴前,驚奇地看著大廳。指揮節(jié)奏的馬克西姆的鼓槌干巴巴地敲響了,五彩繽紛的燈光也亮起來了。科斯佳抱著吉他走到擴音器前面,他舉起手來向觀眾致意。他的崇拜者們,——天哪,現(xiàn)在已經有點興趣淡漠了,他們開始鼓掌了。

科斯佳在舞臺上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他從一個十足囚犯型的背部微微有點駝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美男子。他的衣著非常雅致而講究,上身是一件寬袖大翻領的襯衫,下身是牛仔褲輕便皮靴。他開始唱起來,大廳里也隨之鴉雀無聲。仿佛他扭轉了大廳的氣氛,挽回了人們對他的好感。然而,“黑色領子樂隊”剛剛在這座大廳里給觀眾聽的那種聲音,使得“野人樂隊”的歌聲相形之下就顯得有些土里土氣。當科斯佳的歌唱到中間的時候,大廳里便開始聲音愈來愈高地“喘起氣來了”,觀眾們頻頻走動和低聲交談著。

科斯佳唱完了一支歌,響起了掌聲。不過,那些新歌星的崇拜者們卻又開始高喊:“‘黑色領子樂隊’!薩甫欽柯!”

科斯佳的臉變丑了——這是一張令人討厭的、可憐巴巴的、兇惡的臉……他轉過頭去對馬克西姆簡短地說了點什么,后者開始擊鼓。下一首歌曲開始了,但是大廳里的觀眾已經感覺到演唱者失去了信心,他們在喧嘩著……

科斯佳突然中斷了演唱,把擴音器放在支架上,快速離開了舞臺。不知所措的“野人樂隊”在沒有指揮的情況下,依照慣性繼續(xù)奏著原來的曲子,接著便遲疑地停止演奏了……

觀眾大嘩,文化館館長的一番令人難受的插話響徹整個大廳:“你們要有良心,要知道,他們是為了你們在竭盡全力!……”

謝明用手掌捂住了臉頰,他縮成了一團。

遭到挫折的“野人樂隊”都坐在馬克西姆的家里。謝明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科斯佳在房間里走來走去。額頭寬大的馬克西姆固執(zhí)地在一張繪圖紙上畫著什么。

“為什么我要跟你們混在一起?”安格林娜說道,“‘翅膀樂隊’本來邀請我的……”

“‘翅膀樂隊’?他們有什么本事?”小號手說。

“就咱們本事多!”

“所有的問題都出在樂器設備上。”科斯佳說。

“是的,”低音吉他手說。“我們根本無法在正規(guī)的觀眾廳里演出,樂器設備拉不上去……”

“還得有燈光。”謝明說話了。

“對窮光蛋講這些話有什么用,”安格林娜說,“咱們散攤子吧?”

“絕不可能!”科斯佳迅速反駁。

但是這種話既經說出口,大家也就都思考起來了。

“這位館長是怎么說來著?”安格林娜不懷好意地冷冷一笑,“‘你們不害羞嗎,要知道里他們是為了你們在竭盡全力’……我想我一定要一頭栽到地上死了,再也站不起來了……‘竭盡全力’!”

“騙子,”小號手迅速果斷地說,“他算個什么東西?”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聲了。

“‘硬殼蟲樂隊’在開頭的時侯也……”謝明決心給小伙子們鼓鼓勁兒,“人們也沒有承認他們。”

“住嘴!”科斯佳喊叫道。

“噢,我不能!”安格林娜哈哈大笑起來,“噢,管管我吧——‘硬殼蟲樂隊’!”

馬克西姆把一張紙移到低矮的小桌中間,扔掉了鉛筆。

“都是自己人吧?”

“自己人”表示疑惑不解地盯著他。

“需要樂器設備,都同意吧?”

“你想干什么?”科斯佳忍不住了。

“下一步呢?”安格林娜開始領悟了,她要求回答。

“就這樣,你們看,”馬克西姆指著圖紙給大家看。“懂了嗎?這是后門,這是一層樓的窗子,值班守衛(wèi)在這兒……”

“我不懂……”低音吉他手慌亂不安起來,他束手無策地環(huán)顧了一下伙伴們。

“他們一兩年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馬克西姆說。

“我們把安格林娜排除在外。”科斯佳立即同意了這一切,補充說。

“那當然嘍,”安格林娜說,“我認為,那兒要真正的男子漢。”

低音吉他手正了正眼鏡框。結結巴巴地問:

“這可是偷盜呵。你們愿意去偷嗎?……”

“老爺子倒底差勁兒,”科斯佳說。“他什么也沒明白……”

“不,朋友們,我很抱歉,”低音吉他手站了起來。

“你走吧,你走吧!”科斯佳說。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期待著,他現(xiàn)在不要走。

小號手提醒大家說:“誰不冒險,誰就喝不上香檳。”

“他是對的,”謝明突然從自己的角落里講起話來,“讓安格林娜去偷吧,既然她那么喜歡……”

“我第一個說讓我們解散的。‘翅膀樂隊’邀請我去他們那里。”

“你別多嘴,”科斯佳對謝明說,“這不關你的事。”

“她真夠聰明的,想借別人的手去偷,”謝明執(zhí)拗地說。

“我跟你說過了,你住嘴!”科斯佳大聲喊著。

“他只不過是愛上我了,”安格林娜懶洋洋地說,“到了他們這個年齡往往如此。”

“混帳!”謝明說道。

“好像我該走了,”安格林娜站起身來。

“你坐下!”科斯佳發(fā)瘋似地說。

“讓她走!”謝明講。

科斯佳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出房間。科斯佳打開入口的門,把謝明領了出去。

“你不要擋我們的路,老弟。”他說道。

“你別到那兒去了,”謝明說,“他們是狡猾的,他們在找傻瓜蛋……“他擋住了哥哥的路。

“放開我,”科斯佳冷冰冰地說。

謝明搖搖頭。

“放開我!”科斯佳喊了起來。

謝明仍然在攔著路。科斯佳等了片刻,突然打了弟弟一記耳光。謝明站在那里,看著哥哥。科斯佳還想再去打他,但他卻意外地轉過身去哭了。

謝明已經脫了衣服躺在波窩里。科斯佳穿著一條短褲權,叼著煙卷,坐在謝明旁邊撥弄著吉他的琴弦:他時而想起某一首曲子,時而又想起一首新歌。他開始唱著,低聲伴奏著,然后卻停了下來……屋子里沒有開燈,這樣更便于談心。

“你有理想嗎,你是不是想成為一個偉大的音樂家?”謝明問。

“我有理——想,”科斯佳合著自己剛才哼的曲調,緊貼著吉他琴弦說道,“我的理想就是要向他們所有的人證明我是個什么人!你明白嗎,親愛的弟弟,整個童年時代我都在期待著我真正的童年時代開始到來的那一天,期待著我去電影院,去書店。后來人們又說:青年時代。我非常高興,我等著青年時代,然而所有的那一切都跟電視上不一回事兒,班級不像個班級,住宅不像個住宅,而父母親也從未說過我聰明……你瞧,現(xiàn)在我是個大學生。然而,仍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兒!當我剛剛開始生活的時候,我希望我的生活是美好的。而現(xiàn)在就是這樣——在深造。親愛的弟弟,我們的位置,將在陽光下的一塊地方。”

他又選了一首歌的曲調,唱起來:“陽光下的——一塊地——地方,陽光下的一塊地方……在陽光下緊緊地挨著,在陽光下緊緊地挨著……”

“你不喜歡咱們父母親的生活方式?”

“有什么好的呢!一切都是那么蒼白乏味。他們老吵架。連歌也唱不好。爸爸總拉他的手風琴。”

“讓他拉好了,”謝明輕輕地然而口氣卻很堅決地說,“又礙著你什么?”

“他永遠唱個沒完!”

“他妻子死了……我們又各自東西……”

“他沒有任何興趣,就知道往肚子里灌!你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嗎?”

“他是我的——親人,”謝明說,“我為他感到難過。”

“我才是你的親人,懂嗎?——不!夠了,別談這個了。”

謝明沒有進一步跟他爭論。“那么媽媽呢?”謝明輕聲說。“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你不要以為我記不得了。”

“哈一哈!”科斯佳說。“你那時還很小。”

“你想說什么?”謝明在床上坐起來。

科斯佳懂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得了,得了!我們的確有個媽媽,她是我們的珍寶……”

謝明又靠著枕頭躺下,就像聽最甜美的音樂那樣傾聽著。

“可是他們互相大吵大鬧,就是那么回事……兩個相親相愛的人互相對罵——尋開心……”

謝明想聽的正是這些話,他立即虔誠地相信了這一切。

“瞧,假如太陽會在夜晚升起……”科斯佳抓住了被他看中了的句子,并且急急忙忙配上了曲調。“假如在白天我像一個夢中人那樣走著……當最后一個守夜的人沉沉睡去,我的太陽即將升起……月亮——我的太陽,月亮——茨岡人的小太陽……夜晚,會施魔法的夜晚,青藍的暮色消失了,在那些小小的鐵匠鋪里,茨岡人正在鍛造著太陽和利箭……月亮啊——茨岡人的小太陽!”

科斯佳唱起他心領神會到的這一段回旋曲。這是一首能夠催人入睡,能夠使人心緒寧靜的歌曲。謝明傾聽著。科斯佳放下了吉他,走到窗前。那里,正像他在歌里唱的那樣,月亮在照耀著無垠的黑色海洋。科斯佳展開他的整個胸懷舒了一口氣。“好啊!”

“生活?”謝明問。

“不!”科斯佳笑了,“思考生活!”

白天,文化館的大樓是空蕩蕩的,黑洞洞的。謝明穿過走廊來到掛著“合唱室”牌子的門前。他拉了幾下門——鎖已經陳舊了,快散架了,不用費任何大的氣力就可以把門打開。他找到了后門和一層樓上的兩個小窗口。他摸了摸窗楣,往窗外看了看——窗臺離地面相當?shù)汀?/p>

謝明來到門上掛著“行政管理處副主任”牌子的房間。他走了進去。一位很魁偉的年輕人抬起頭看了看他。

“你們這兒還沒有被偷光?”謝明站在門口處問他。

“你說什么?”

“我說,如果有人想偷,那么他隨時都可以來偷。你們這兒甚至連個信號設備都沒有……”

“走開,你從這兒走開!快點,你快走!”

謝明又敲了另一個房間的門,里面坐著的是文化館館長。這里的一切都布置得很舒適。從一架滿不錯的收音機里傳出了音樂。墻壁上掛著榮譽狀,以及將什么與什么的增長速度相比較的圖表。

“把你們偷光是很容易的,”謝明通報說。

館長把收音機的聲音旋扭擰低,以好奇的口吻問道:“你想偷光?”

“不。”

“那么你知道有誰想這樣做嗎?”

謝明害怕了。

“不一不。他們會發(fā)現(xiàn)的。”

“你到我們這兒來當守衛(wèi)吧。”

“我在上學。”

“你瞧!現(xiàn)在我們就來找出那個沒有用的值班守衛(wèi)。”他拿起電話聽筒干巴巴卻又很溫和地說:“值班守衛(wèi)是誰?斯拉文娜?為什么您放不相干的人進來?工作人員們放的!”

謝明已經疲憊不堪。他來到家里,在父親的房間里坐了一會兒。空蕩蕩的,枯燥無聊。他走進廚房,跟女鄰居瑪尼亞大嬸打招呼。但她沒有答理他。

“您怎么了,瑪尼亞大嬸?”他直截了當?shù)貑枴?/p>

“你現(xiàn)在有另外的一些朋友!哎,你呀!把媽媽忘了……”

謝明已經疲憊不堪。他在兩側都有教室的走廊里無精打采地走著。教導主任迎面碰上了他。

“你為什么沒有上課?”

謝明像在做夢似的看了看他,懶洋洋地扯謊說:“人家讓我去辦點小事兒……”

他又繼續(xù)無精打采地往前走。

……謝明從學校的樓房里走了出來。他雙手撐著學校的院墻往下面看——在那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群正在海岸漫步,而在遠處,咸海的波濤從岸邊重重疊疊地咆哮翻滾。今天幾乎沒有人游泳——大海是不平靜的:一卷卷的白色泡沫迅速被后面涌來的浪峰所吞沒。

“夜晚——茨岡人的小太陽,”謝明小聲地唱起來。

鈴聲響了。校園里擠滿了小伙子們。杰米揚來到謝明跟前,他友好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找你來著。他知道你昨天晚上沒有在學校里過夜……”

杰米揚并沒有錯,而是情緒。謝明不能使自己的情緒恢復正常,雖然他知道自己不對頭。

“你那副嘴臉怎么那么令人討厭?喂,杰米揚?”謝明問道。

“你怎么了?”杰米揚由于意想不到而慌亂起來。

“你那張臉怎么那么難看、可惡!”謝明繼續(xù)說。“肥頭大耳的家伙!”

謝明出人意外地打了身材高大的杰米揚。霎眼間他倆已經在地上翻滾掀起了煙塵,互相用拳頭揍著對方。高年級的學生走過來把他拉開。

杰米揚用不著人們去勸解,他站在那里,顯得既驚訝又困惑,他看到他的朋友怎樣在高年級同學的拉扯中掙扎,怎樣伺機掙脫出一支手來并且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小伙子的臉,而最后人們又是怎樣制服了他,而他由于無能為力,又怎樣啐了某個人一口……

后來,謝明穿著那件被人撕破了的襯衫站在伊戈爾·弗拉索維奇的辦公室里。弗拉索維奇生氣地問他:“打人耳光,打自己朋友的耳光!為了什么?你回答!當別人問你的時候你要回答!”

謝明不說話。

“你為什么不預先通知一聲你晚上不在學校過夜?!你想去干什么?”

“我想,”謝明出人意外地說。“我想讓父親生活得幸福,讓科斯佳成為一個大人物……”

“那你也不能跟著他們的腳跟轉,你不能讓他們臉紅,不能讓他為你感到羞恥,一次也不能!”

“我愛他們。”

“這是盲目的愛,理想主義!”

“他們是我的親人。”

“那還用說,難道為了這個你就要打自己的朋友,想要給集體惹麻煩嗎……你應該好好想想自己,想想自己!”

在一間很寬敞的辦公室里,大夫——這是一位身材笨重的、上了年紀的、和善的人,他正在給謝明做檢查。他用小槌子敲試他的肚子,小家伙嘻嘻地笑了。

“癢酥酥的,”大夫說,“起來,到那邊去吧……”

謝明站起來,走到大夫指定的地方去,他穿著兒童褲衩,顯得又瘦又小,背部也微微有點駝。

“伸出右手來,用食指觸鼻子尖。好了,現(xiàn)在再伸出左手。”

謝明按指示做了,他忍俊不禁,又微微笑了。

“你笑什么?”

“不知道,”謝明老實地回答,“覺得好笑,沒有什么別的。”

“有時會這樣的。你睡得好嗎?”

“起不來。”

“行了,”大夫嘆口氣,“我總是不想睡,這更不好。”

“為什么?”謝明好奇地問。

“盡做荒謬的夢,惡夢。”

“而我卻夢見媽媽。”

“總是那樣嗎?”

“也做些別的夢,不過我只記得夢見媽媽。”

“這好不好?”

“不知道。只是有時候想哭。”接著他為了怕大夫有所誤解,急忙補充說,“當然是在夢里!”

“在真正生活中怎樣?”

“不好意思。”

“你可以躲在一邊兒悄悄地哭。”大夫給他出主意。

“您也這樣做嗎?”

“我已經沒有什么可哭的了,我的小弟弟,”大夫又嘆息了一聲。“穿上衣服吧。”

大夫開始寫著什么,他以為謝明已經走了,然而他卻依然站在那兒。

“還有事?”大夫問。

“現(xiàn)在我只想請求您不要對任何人講,也不要寫,好嗎?”

“看你說的。”大夫同意地點點頭。

“我,健康嗎?”

“完全健康。”

“那么,伊戈爾·弗拉索維奇為什么讓我到這兒來?”

“他為你擔心。”

“別人常對我說,我是個瘋子,不正常。”

大夫仔細地看了看他,問道:“這使你很焦急不安嗎?你常常想到這一點嗎?你感到痛苦嗎?”

“不,我對另外的事痛苦。”

“你講講。”

謝明猶豫了一會兒,甚至往門那里看了看。

“我覺得,周圍的人已經是過分地平靜了。他們往往為了一點點小事而損害自己的神經,但是為了主要的事,卻又表現(xiàn)得絕對地平靜。”

“他們應當為哪一些主要的事情激動不安呢?”

謝明又思考了一會兒,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像早已想好了似的:“比如說,戰(zhàn)爭爆發(fā)了,原子戰(zhàn)爭……您想像一下看?”

大夫摘下眼鏡,擦了擦鼻梁。

“或者,比如說,您身邊親近的人們走上了另一條路,他走那條路的結果可能很危險……然而所有周圍的人對此卻很平靜。您理解我說的嗎?”

大夫表示同意地點點頭:“醫(yī)學在這方面也做不了什么,”他凝神沉思地說,“盡管,你知道,你來試試看,那就全然……”他跟自己所坐的轉椅一起向后移動了一步,把雙手交叉在自己的腦后緊緊地握住說,“這樣會完全松馳下來的。”

他松弛了下來,滑稽地把他那巨大的頭顱縮進肩膀里去,用他那肥胖的腮幫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舉目望著天花板。謝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不過,大夫并沒有怪罪他,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伊戈爾·弗拉索維在門外聽到了笑聲。他正在大夫辦公室的外邊坐著。他站起來,聽了聽,他本想要進到辦公室里去,但是門打開了,謝明從里面走了出來。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伊戈爾·弗拉索維奇說,隨身關上了門。

但是謝明并沒有在這里等他。他沿著走廊走著,起初仿佛在散步,后來腳步愈來愈快了……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向大夫解釋說:“他的家沒有什么變化。我們的集體中也沒有什么變化。他沒有任何理由激動不安。但人們簡直無法認識他了。總該有某些客觀的原因吧?”

“原因是有的。機體非常劇烈地成熟起來。甲狀腺和其他器官……”

“過渡的年齡。”

“是的,可能是這樣……”大夫哼了一聲。“您知道,”他意外親切地說,“現(xiàn)在還沒有任何一種最靈敏的儀器能夠記錄下地震的最初的跡象。但是我們的身體卻能感覺得到。在這種時候,心臟病患者會有很多小的發(fā)作。或者,舉例說,有的人在暴風雨之前腿會酸痛。也有的人能預測未來,從前,很久以前,人們曾經能夠預言災準的發(fā)生,但是后來不再有這種本領了。成年人不再會這些了,但是孩子們卻仍然能感覺得到,能夠預測到。我們是平靜的,而他們卻激動不安……”

謝明正坐在公共汽車里,他離開城市已經愈來愈遠了。公共汽車里的乘客都是城市郊區(qū)的人——抱著嬰兒的口齒伶俐的大嬸們、避暑的人們、曬得黝黑的度假的人們、饒舌的大學生們。

謝明打了一會兒磕睡,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乘客已經換了一批。皮膚曬得黑油油的男子漢們、抱著嬰兒的疲憊不堪的農村婦女們,頭上包著白手帕的老太太們。他跟所有的乘客一起走下汽車來到村中心。當他確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后,就沿著土路向前走去。很快他就走出了村子,前面已是一片草原……

墓地很大,很古老。謝明來來回回尋找了一陣子,終于找到了一座有些塌陷下去的墳墓。墓前立著一個已經歪斜了的上面釘著一塊鐵皮的小木樁子,上面有用手寫的白紅兩色字跡:“娜金卡”。在這塊墓地旁邊的她的親屬的墓石上刻著:“拉特尼柯夫·謝明·彼得羅堆奇”……“拉特尼柯夫·薇拉·曾基尼奇娜”……等人的名字。

謝明用皮靴尖踢著地上的一道裂縫里的土,沙子紛紛揚揚掉到了里面去……

他順著拉特尼柯夫家族——尼科拉鄧夫、伊萬諾夫、瑪利亞、瓦西里耶夫、薇拉、柳芭等人的墳墓緩緩地走著……這里的墓碑有星狀的,十字架式樣的,石板的,錐形的,也有的只是一座土丘,此外什么都沒有……他走到一個柞木制的十字架前,上面寫著一些連體字母,他無法辨識。再往前已經是瓦西索夫家的墓地了。謝明發(fā)現(xiàn)了一把生銹的尖鍬,他撿起了它。

他又回到母親的墳墓前面,他把小木樁子搖松,拔了出來。他磨蹭了好長時間——拔光了草,松了松土,把土丘整理成直角形。然后,他又把寫著“娜金卡”字跡的鐵板放回原處。

他坐下來說:“媽媽……“

他并不是呼喚,只不過像要開始說些什么卻又立即停了下來。他猝然中止了講話,卻坐了好長一段時間。太陽落下去了。他站起來,飛快地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便朝村子里走去……

……白天即將過去,黃昏已經來臨。白晝的塵埃開始沉落,暖洋洋的夜霧同它混合在一起。人們都坐下來用晚餐了。謝明一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然而在離這兒很近的地方就住著一些人家。可以非常清晰地聽見各種聲音——只不過不知道是從哪一個方向傳來的:時而是水井的泊泊聲,時而是牲畜的叫聲,時而是人們的模糊不清的話語聲。

謝明突然聽到從他身后,幾乎就是從他身旁傳來了哭聲。謝明轉過身去,看見在他身后有一個白點。一個小姑娘追上了他,她好像穿著一件襯衫,再不就是一件不合身的連衣裙。

“什么事?”謝明問。

她繞過他。繼續(xù)喊叫著,打著赤腳,在暖和的土地上繼續(xù)往前走。

“你等一下!”謝明想讓她停下來。

“滾你的,傻瓜!”她說。

他稍稍落后了幾步,但緊跟在她身后走著。她有時消失在黑暗中,有時出現(xiàn)在不遠的前方。

“薇爾卡!”他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姑娘喊得更厲害了。“你這個小妖精,瞧我收拾你!”

籬笆門關上了。一個嘮叨的女人在說著什么,然后,在漆黑的庭院的房間里點起了燈光。

他回到城里巳經很晚了。他總算走到了文化館,繞過了點著燈的大門口,在房子的背面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窗戶。他停下來,全面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行動。然后,可以說他已經是在不慌不忙地、滿有把握地做著一切。他雙手攀著跳了上去,打開了氣窗,像小蜥蜴似的翻進了黑洞洞的建筑物中去。他停了一會兒,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后,便找到了“合唱室”,拉出了小折刀,捅了半天鎖,打開了。房間里堆放著樂器設備。他用有經驗的眼光搜尋到了裝組合增音器的箱子,檢查了一下,把它拖到出口。這以后他做的事,便是拼命使他的這次訪問能夠使人注意得到。他把樂器設備扔得亂七八槽,揪下了窗帷。

他把箱子放在大門后邊的一棵樹底下,忐忑不安地往大門口看了一眼,急忙住寄宿學校走去。下層過廳里的燈亮了。突然間,一陣風帶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謝明慌亂了,捉摸著往什么地方躲藏才好。

從大門口沿著小路走來了一位穿著雨衣的成年人。謝明蹲在一張長凳的后面。當這個人從他身旁走過去的時候,他認出了他,這是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后者按了寄宿學校的門鈴。有人給他開了門。

“他沒回來!”謝明聽見值班女教師的聲音。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走進樓里去,繼續(xù)同值班女老師說著些什么。

謝明急忙奔往出口。天已經亮了。

每走一段路程,組合增音器就愈加沉重。謝明常常得歇一口氣。盡管狂風大作,他依然感到灼熱。再說,天還在下著雨,風也刮得很厲害。街上出現(xiàn)了最早的一批行人,最早的幾輛臥車。

他拖拉著箱子上樓梯,他走到自己住房的門前,放下了箱子,傾聽了一會兒,掏出鑰匙,然后突然像小鳥似的順著樓梯飛到了樓上。

房門是開著的。他聽見了父親的說話聲:“您不要著急,這小家伙還是滿嚴肅的。我現(xiàn)在就到專科學校去,去找科斯佳。他準在哥哥那兒,一定的。您安心上班去吧,他是個滿嚴肅的孩子……”

謝明從窗外看見父親和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怎樣從正門走了出去。謝明悄俏地打開了門。鄰居沒有聽見聲音。他把組合增音器拖進自己的房間,順手把它放進柜櫥里。他在柜櫥里翻著自己的一件舊夾克,穿上了。

他沿著海岸走著。他走得很痛苦,而且也并非出自內心的愿望。他有時走得既快又堅決,有時停下來并看看大海。強勁的烈風破壞了拍擊海岸的浪頭,卷來了沙子、水藻和小貝殼……這陰森森的大海并不使人感到親切,并不美……

在文化宮的帷幕后,氣氛要比昨天嚴峻得多、認真得多了。行政管理處處長和工人們一起在給窗子安裝柵欄,他們非常專注地往很難釘?shù)膱杂材景迳厢斅菽_。

“合唱室”的門敞著,從那里傳出來一位和靄可親的首長的說話聲:“這是薩克管。柳芭,難道你還不清楚嗎?薩克管都在。”

文化館館長本人也來了,他穿著一件襯衫,卷著袖子,手里拿著一件他不知道名稱的樂器。

“巴維爾·格利果里耶維奇,”為了蓋過鼓錘的敲擊聲,他高聲喊叫著對行政管理處處長說:“這是單簧管嗎?”

謝明出現(xiàn)在他面前,并且說,“這是長笛……”

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著他。

“你們不用擔心,”謝明說,“我只拿了組合增音器。”

行政管理處處長吵吵嚷嚷地從窗臺上跳了下來。

“它在哪?”處長問。

“在家里,”謝明說,“那家伙好沉呵……”

“我們幫你拿,”行政管理處處長回答。

老拉烏什金聽見了門被打開來的聲音,他轉過身去看,一下子驚呆了:走進來的是謝明,他身后跟著兩名民警。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樣。謝明打開柜櫥,從里面拖出來一臺組合增音器,把它放在屋子當中。

“把它打開。”民警中的那位年長一些的請求道。

謝明打開了它。

“您是什么人?”民警詢問老拉烏什金道。

“好像是父親,”拉烏什金口干舌噪地回答。

“好像。”民警重復了一遍。他坐下來,取出一張紙,對另一位民警說,“找一個沒喝醉的來。”

“說實在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拉烏什金問。

民警沉默地寫著筆錄。鄰居們來了。謝明低著頭站在房間的正當中。一種難堪的寂靜籠罩整個屋子。

“他是個孤兒。”瑪尼亞大嬸以哀求的口吻說。

誰也沒有答理她。

科斯佳·拉烏什金和馬克西姆坐在船舶發(fā)動機教室的一張課桌后面。講臺上擺著機器的零件;墻上掛著圖表和宣傳畫。

“燃料的保證,”教師宣布了講題,“船舶發(fā)動機是靠能源功率……”

教室的門被推開了,老拉烏什金探進頭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人卻盯著他。

“原諒我無理打擾,”拉烏什金沙啞地說。

“你們快關上燈。”科斯佳在一片寂靜中不知所措地說道,“他是我的親爸爸呀……”

教室里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科斯佳從來沒有看見過父親這樣一副模樣。

“你有什么事,啊?垃烏什金,你干什么?”

父親推了一下他的背。

“不過,你用不著這樣!”科斯佳說,他已喪失了平素的那種自信。

父親把他推進一間空著的教室。

“你怎么了,喝醉了?”科斯佳發(fā)火了。

“你弟弟在哪兒?”父親問。

科斯佳由于受到重重的一記耳光的打擊,跌跌撞撞地碰到墻上。他緊緊地咬著嘴唇。

“好啊,喂!你再試試看,喂!”科斯佳狠狠地說。

“是你把謝尼亞給拖進去了……他自己絕不會……”老拉烏什金用沙啞的嗓音說完就哭了起來,“你這個畜生,大少爺!”

文化館館長坐在民警監(jiān)察員的桌前。

“理想主義者,”他說道,并且很勉強地笑了一聲,“您真的相信,這個年紀輕輕的撬鎖的人是為了保衛(wèi)社會主義的財產而斗爭的嗎?才不會是這樣呢!我已經在我們的俱樂部里領教過他們啦!您來參加他們的音樂會或者舞會試試,太可怕了!”

“在您的文化館里嗎?”民警問。

“根據上級組織的命令。共青團、工會。要是按照我的意愿……比如說,我也曾跟一個他們這種嬉皮士的團體打過交道,他們也是扯著嗓子大喊大叫。我給禁止了。”

“您把樂器沒備給鎖起來了?”

“不錯。您瞧,這個組合增音器也是他們的,那些樂器都是他們的,一整套。我對他們說,不,同志們,大廳可以提供給你們使用,但是你們自己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應當鼓勵這些鬼名堂。這個小家伙,就是他們唆使的:他們知道東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值多少錢。他們說,去吧,拿出來,我們會給你糖果……一定的,沒錯!您看見他父親了嗎?一個地地道道的醉鬼!我都不愿意對您講,他剛剛當著民警的面就要向我行賄。一百盧布,一張面額一百盧布的鈔票。”

“為什么要行賄?”

“為了讓我除了那臺增音器之外,不要再給小家伙寫上別的什么東西。我說:‘我不知道,親愛的。我不會再寫什么更多的東西,不過,如果還有什么東西丟了的話,那就對不起了’。他渾身都在發(fā)抖……這個典型的酒鬼。”

“假如這個小家伙被判刑,您也會被判刑的。”監(jiān)察員沉重地說。

“我可以打聽一下嗎?……”

“可以。根據刑法第一百十七條——瀆職罪……最低判一年到三年徒刑——解除公職。“

“野人樂隊”的成員由于心情不好臉色陰沉地坐在民警局對面的小花園里,以便觀察事件的進程。

“我的音樂學院就隨它去吧!”安格林娜說,“的確,進職業(yè)技術學校倒更合適。”

“他要給關起來了,”小號手說,“我還是那天碰見他的……”

“假如不是他,”科斯佳說,“可能我們大家現(xiàn)在全都在那兒了!”

馬克西姆帶著一種夸張的驚異神情看著科斯佳:“你怎么突然說這番話?我,譬如說,我認為,那一切只不過是開個玩笑!”

科斯佳不懂他說的是什么。

“當然了,”安格林娜說,“要知道,如果說實話,那么‘黑色領子樂隊’干脆就是比我們演唱得好……他們找到了自己的風格,而我們卻沒有。”

“樂器設備當然很重要,”小號手指出,“但是風格,這玩兒……”

科斯佳跳起來,抓住馬克西姆的衣領,搖晃著說:“就是說,我是個混蛋?!你們都是開個玩笑,而我是個混蛋?!”

“科斯吉克!”安格林娜突然醒悟過來似的說,“科斯吉克,親愛的,我愛你呀!”

“就是說,我們只不過是演唱得不好?而我只不過是個混蛋?!”

科斯佳把臉色變得蒼白的馬克西姆從長凳上一把拽了起來。

“當然不是你了,是你弟弟!”小號手想扭轉一下形勢,“你弟弟是個小傻瓜,開個玩笑他也不懂!”

“你說什么?!”科斯佳推開了馬克西姆,朝小號手奔了過去。

安格林娜站起攔住了他的去路。

“科斯佳,科斯吉克,我的好人!……你瞧,那些民警已經在注意我們了!”

“你們記住,你們連我的弟弟的一個小指頭也不如!”

斯科佳厭惡地啐了一口就堅決地穿過院子走了。站在巡邏車旁邊的民警以警惕的眼神目送著他。在入口處,科斯佳碰到了剛剛從民警局走出來的薩沙大叔。

“噢,是您!”他懷著憎恨對的心情對科斯佳說。“可惡的外來戶!”

“你是什么?”科斯佳說。“套中人!”

他沒有再去理他,走進了民警局。

在走廊里,拉烏什金父子倆坐在偵察員辦公室前邊。謝明把兩只手交叉在腦后緊緊地握著,就像老大夫教給他的那樣,后來他松弛下來了,抬起他那一雙由于一夜沒有入睡而顯得疲倦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父親擔心了。

“小弟弟!小弟弟!”科斯佳搖著他喊。

“太可怕了。”謝明承認道。

父親心驚膽跳起來。

“館長可千萬不能給你再寫上什么多余的東西呀。他可不能把自己少了的東西往你身上栽呀!怎么證明呢?!”

“你塞給他錢了吧!”科斯佳陰沉著臉說。

“你真聰明!”父親哼哼吱吱地回答,“他沒有拿!他想給謝明開上更多的東西!”

科斯佳站起來,往辦公室走去。

“你到哪兒去?”父親擋住了他。

“我去把事實全部原原本本地跟他們說出來。”

父親推開了他:“你聽我說,你這個講故事的人!”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講些什么呢?”

“我也不想知道!你給我坐下,你別去多管閑事!”他托摸著謝明的肩膀說,“小兒子,再忍耐一會兒,好孩子!怎么搞的,他們?yōu)槭裁床蛔屇氵@個蠢貨去坐牢?要不就把你送進軍隊去也許會使你變成一個像樣的人,你不要去當下流痞。你,我的小哥薩克,人們都替你惋惜,可這個家伙就該去坐牢!……噢!你這個惡魔!”父親朝科斯佳揚起手來。

門吱吜一聲響了,所有的人都莊重地坐好。監(jiān)察員向外看了一眼。

“你進來,謝明。其余的人沒有什么事了,請便吧……”

“沒關系,我們再坐一會兒,”父親咳嗽了一聲。

監(jiān)察員指著一張椅子請謝明坐下。后者坐下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認識這位叔叔嗎?您認識他嗎?”監(jiān)察員問館長。

“認識。”

監(jiān)察員拿起一張訊問記錄。

“這位公民確認。你所說的這次偷竊是你試圖開的一次玩笑……”

“讓他說好了。”

“你懂嗎,謝明,如果是這樣,那么這次偷竊行為便是無理取鬧,而這樣做是很不好的。”

“為什么是偷竊?既然我已經跟他們說了,難道他們不懂得人的語言嗎?既然這些樂器是他們的,那么,您瞧,當時!……”

文化館館長感覺到在這個少年說的一番話里有著某種并非開玩笑的真理。他激動不安起來:“誰教會他進行蠱惑宣傳的?!這樣小小的年紀,已經會影射,會蠱惑宣傳了!”

“再見吧。“監(jiān)察員說。

文化館館長站起身來,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館長看見了拉烏什金父子倆,他轉過身去,迅速奔向出口。科斯佳緊緊在后邊追他。當他追上他的時候,已經來到大街上了。

“尤利·彼得羅維奇!”

館長停下了腳步。“我不認識你!”他嘟噥了一句,“什么事?”

“我是他哥哥。”科斯佳簡短地通報道。

他從口袋里掏出了火柴,擦地劃著了一根,然后把這根點著的火柴塞進滿滿的火柴盒里,火柴盒突然冒出火焰。科斯佳把火柴盒握在掌心,火焰咝咝地從他的手指縫往外竄,館長感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他抓住了科斯佳的手,自己也被燙了。

“馬上扔掉它,你這個白癡!”

火柴熄滅了,散發(fā)著琉磺味的黑煙仍在翻滾。科斯佳松開了被熏黑的手掌。

“假如你敢找我弟弟的什么麻煩……”他冷冷地說。

“瘋子!“館長喊叫起來。

謝明從民警局那里揮著手喊道:

“科斯佳!科斯佳!”

科斯佳把被燙了的手伸進口袋里去,走了。

“怎么樣了?”他問。

“他們還要在俱樂部里核實一下。”父親回答。

“你沒有對這位館長講什么吧?”謝明問,“你不要理他,科斯佳。我請求你。”

他們在大街上走著。謝明處在一種昂奮、激越的情緒狀態(tài)之中,他不住聲地說著:“好呵!我們三個人又全都在一起了,一個家庭,對吧?拉烏什金家——瓦西里、康斯坦丁、謝明!令人恐飾,可是又多么令人高興呵,真是難以置信!”

父親和哥哥表示同意地點著頭。

“老實說,”謝明充滿信賴地說,“我已經開始認為,我們在世界上的境況比所有的都糟。盡管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我這樣想過了,說老實話,我得請你們原諒,當然了!我覺得,我們好像都是一些毫無成就的人。然而,我們不也挺好嗎,是這樣吧?我們是拉烏什金家的,就像你常說的那樣,是吧,爸爸?我們要給他們所有的人做個樣子看看,對嗎,科斯佳?你是這樣說的,對吧?”

謝明以他的全副感情擁抱了他們兩個人。從旁看來,他們給人們留下的印象是明朗的、動人的。

在大街的另外一側,“野人樂隊”的隊員們正在比拉烏什金一家人稍落后幾步的平行線上走著。科斯佳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有點著急。他向稍他們使了一個眼色,他們則用手勢告訴他:“在那兒,在十字路口!”科斯佳會意地點點頭。

“怎么樣?”老拉烏什金在分手的時候說,“也許咱們都回家去瞧,我這里有錢!”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面額一百盧布的鈔票給他們看。

“我給你們拉手風琴!要知道,你們到底還是像我,音樂家們。”

“只是你千萬不要給我們丟臉,”科斯佳勸他,“他們都把你叫做外來戶。”

“難道不你是個外來戶?”

“我可不是。我是在這兒出生的。”

“誰這樣叫我?那個鄰居,就是他一個。”

“為什么他們都不愛我們?”謝明問道。

“他們沒有孩子,所以他們都很兇惡。”

“一點不錯。”科斯佳支持這種說法,“他們生活得膩煩透了,而我們卻快活得多:有時爸爸大發(fā)雷霆,有時某個人死了,有時我們自己做自己的荒唐事……”科斯佳停了下來,“好吧,就這樣吧。我得到那邊去了……”

他溫存地擁抱了一下謝明,拍拍他的背。他放開了弟弟,對父親說:“祝你健康,拉烏什金。”

他穿過橫道,跑著追趕自己的朋友們去了。

“明天我去找軍事委員,讓他們把他帶到軍隊去。也許,在那兒他會鍛煉成一個好樣的。”拉烏什金嘆息了一聲。

“他很有天才。”謝明替哥哥辯駁地說。

“咳!你呀,”拉烏什金深深地動了感情,“你有一顆透亮的心。我不會讓你難堪的,小兒子,我說的是真心話。或許,我現(xiàn)壓就應當去給我這個科斯佳提出申請?你認為怎么樣?”

“行,太棒了!”謝明由衷地說。

“就這么辦,”拉烏什金下定了決心,“我現(xiàn)在就去提出申請。那兒的征兵工作到6號截止。”

“只不過你可別改變主意。還有這個……”謝明指了指喉嚨,意思是說:“你不要喝了”。

“我不會讓你難堪的,兒子。”父親高高興興地說,“我再也不會讓你為難了。”

于是他們分手了。

車站前的寬闊廣場上擠滿了過往行人,有拿著花束的老太太們和出租汽車司機們。站在那里的所有的人,不管是官方的或單個的人,身前都別著一個帶標志的小牌牌:“燕窩療養(yǎng)院”,“快樂休養(yǎng)所”,“拖拉機工廠膳宿旅館”。幾乎在緊靠廣場的邊邊上,第四寄宿學校的樂團在自己的庫班牌轎車旁邊列好了隊伍。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已經舉起一只手,喊著“預備”。謝明正穿過廣場跑了過來。他一邊跑一邊把分成兩小截的長笛組接在一起。

伊戈爾·弗拉索維奇“揮動了”開始的信號,樂隊突然高聲演奏起來。休養(yǎng)的人群——這個月份的新參加者們擠滿了廣場。

謝明·拉烏什金狂熱地歡著自己的長笛。

(全劇終)

注釋:

注1:一種法國的牌戲。——譯者

PS:本劇本選譯自蘇聯(lián)《電影文學劇本》叢刊,1987年第3期。蘇聯(lián)國家電影委員會莫斯科1987年版——譯者

瓦列里·米哈洛維奇·玻列梅霍夫(1943一):蘇聯(lián)電影演員、電影劇作家,畢業(yè)于蘇聯(lián)國立電影大學編劇系。曾榮獲蘇聯(lián)國家獎金。根據他的電影劇本拍攝的影片有:《不中用的女人》、《野蠻的加夫里拉》、《仙術和妖術》、《我寶貴的、心愛的、唯一的……》以及許多短片。這部根據瓦·玻列梅霍夫的電影劇本拍攝的影片《溜門撬鎖的人》,是由導演瓦列里·奧果羅德尼科夫在列寧格勒電影制片廠完成的。

這篇影評有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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